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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窗外的田野像现在一样飞快地向后掠过,庄稼已经开始抽穗,不像现在这个季节般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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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夏天的早上,在出发之前收拾东西的时候,她胡思乱想着这次乘火车或许还有另外一种意义存在,也许是一种浪漫的暗示。当时是希望,现在是成真吗?莫非就是与他在列车上的相遇吗?把他从昨晚的好感印象拉到了现实中的这个座位上。这个想法让她感到了缘分或许真的存在,她本来就是一个相信缘分的人。现在她可以一边与他交谈一边近距离地欣赏他,隔着短短的桌面。没有比这样的设定更自然的了,看起来接下来的每一秒钟都将是愉快的。
“你这是去哪儿?”休门问她。
“回索斯,我家在那儿。”她把手放在两人之间的小桌上。
“毕业回家——祝贺你。”
“谢谢,昨天大家已经说得够多了。”
“那倒是。”
“不过我现在感到更多的是伤感。今天早上离开校园的时候,我一直在回头看,尤其是金融楼那边。心里想着这不会是最后一次吧。”
“我记得你昨天说你是金融系的。”
“嗯。”我昨天并没有直接对他说。
“每天都去系里,自然会产生感情。”休门说。
“主要是它所在的爱之坞太漂亮了,”她说,“超过了一般的公园,从自习室里抬起头就能看见。池塘边的长椅上经常坐着情侣——”她把后半句话缩了回去。
“那是一个浪漫的地方,”休门说,“特别是在亦兰花开的时候,香气扑鼻,能看见一串串洁白的花链挂在树叶间。”
“你也喜欢那里?”
“喜欢,”休门回想道,“我在学校的时候,有时会去爱之坞里的文娱中心,二楼有一个棋社。”
“我可从没有在那里看见过你。”
“从金融楼里自习室的窗口?”
佩妮笑了。
“你的工作定了吗?”休门问她。
“就算定了。索斯保险公司。不过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我刚毕业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
“怎么会?你可是自己选择当的独立研究员呀。”
你都知道。他看了一眼车窗外的远方,“这并不矛盾。我只是喜欢一个冒险的我,一个不受太多约束的我。”
“如果失败了呢?再去哪里找工作吗?”
“我不愿意想这些。”
“那就不会发生吗?”
“也许真是这样,”他多看了她一眼,觉得她的想法与一般的女孩有所不同,“这很有意思。”
“你这是去哪儿?”佩妮问他。
“和你一样。”
“你不是索斯人吧。”他还多少带着亦卢的口音。
“我去那里做实验,”休门说,“在索斯海沟附近,分层测试一种人工合成生物在海洋里的生存状态和固碳效果。”
“是你昨天说的优尼奥?”
“你听到了?”
她点了点头,“防止气候变暖的一种策略。”
“我希望能如此,”休门说,“优尼奥很神奇,不过最神奇的地方不是人工合成的部分,它的大部分结构和最主要的功能来自自然。”
他在冰川下的洞穴中小心翼翼地走着,在一处让时空波探测仪的指针摇摆不定的地方,找到了带有目标结构的微生物,那里滴水的冰岩顶被染成一片绿色。
“为什么不在亦卢做这个实验呢?”
“为了旅途中的邂逅。”
“不会吧。”她笑着抿了一下嘴唇。
“这样说并非没有道理,原因有时是后来才知道的。”
“哦?”佩妮诧异地看着他。
“请原谅我在模仿你的思路,”休门笑着说,“不过,这也是我关心的问题之一。回到你刚才的问题,正式的回答应该是,因为索斯海沟是新瑞爱星最深的地方,可以最大限度地达到实验的目的。”
“优尼奥在那么深的地方也能生存吗?”
“它的生存适应范围很广。”
在各层海水中漂浮着因压力不同而变换着颜色的优尼奥。
“你怎么下潜到那么深的地方?”
“乘坐三栖运载器。”
“三栖运载器?还可以在陆地和天空使用?”
“包括太空,”他补充道,“它叫新瑞爱号。”
“星球的名字,好大气,也许我能有机会见到它。”
也许。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她凝视他的眼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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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在 320次列车的车窗外,没有夏日里抽穗的作物和随处可见的烂漫野花,有的只是随风起伏的大片枯草。远处平缓的山坡上排列着一长排风机,缓慢地旋转着沉重的叶片,其间伫立着一座废弃了的输电塔,塔身锈迹斑斑,好像一棵深浅斑驳的古树,上边印着的安亦提公司的标志仍然清晰可见。佩妮看到这个景象,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使对面欢谈中的那对情侣向她转过脸来。
一只棕色的孤狼从山坡上的灌木丛中露出半个脑袋,冷冷地看着远处的列车在路堤上飞驰而过,车窗边的一个女子遥望着这里,在她另一侧的车窗外,飘着几片白云。它转动了一下脖颈,眯起眼睛,露出雪白的牙齿,微微抖动着腹下干瘦的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