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诒和 我是没落分子

“人最宝贵的财富是什么?是自由,心灵和头脑的自由。康德有句话,总有一个角落属于我自己。”

6月7日,章诒和、贺卫方来晓风书屋浙大西溪店和读者进行交流。书屋外面围了起码有100多号人,很多人是站着听,场面热烈。

贺卫方,口才极好,语言幽默,听他说话是种享受。

章诒和,思维清晰,言辞犀利,说话尖锐,七十高龄依然不改铜豌豆的脾气。

有智慧又有脾气的人通常不爱和低智商的人交谈。和她对话就像和姜文一样,切忌问愚蠢问题,并且要做好功课,否则会被奚落一番。

这次的主持人因为老是围绕着“你为什么要写这样的书”诸如此类的问题不放,章诒和连回答了4遍,“那一代人什么都没说,就消失了;我活下来了,所以要写些什么”,这就是她写作的全部理由。后来她都有些不耐烦了,“我都说了4遍了,不会再重复”。

章诒和我们要称她为章先生,香港媒体称她为“最后的贵族”。她是个“不合时宜者”,像她这样的人应该生活在1949年以前。时移世易的结果,使她如此格格不入地生活在新社会里。她很少接受采访,但这次破例了。

戏曲必亡说

这样下去,中国的戏曲必亡,因为它已经被连根拔掉了。像青春版《牡丹亭》,白先勇死了这部剧就死了,现在是他的凝聚力和个人魅力在支撑着这部剧。

戏曲得有角儿,认为老艺人是旧社会的产物,剧团都实行公有制,角制被废除,但声乐是极端个人化的,没有个性就全完了。宋祖英唱歌都能听出她喘气的声音,功底不合格,这在过去艺人里是不能想象的。

中国没有美育

现在的孩子不快乐,你看他们学这学那,但他们理解了其中的美吗?老师不会对他们谈这些,所以中国是没有美育的。个人的审美感受缺乏,观点、是非、立场、意识形态的东西,都不在教义之中。

我的童年很快乐,因为父母对我没要求,没有要求你得报答什么,你要成长为什么人,就要你玩。在一个自由的环境里,接受严格规范的教育,比如你的情绪不好不能强加给别人,周末应该去博物馆等。

写作不为发表

那一代人什么都没说,就消失了。

我活下来了,还活得比较健全,所以要把自己的记忆说出来。

这成了章诒和写作的全部理由。

她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成为作家,也从没觉得写作是一种快乐。她从来不认为文字能玩,写作对她来说是很严肃的事情。她不关心别人对书的评价,也不认为自己是作家。

很多人奇怪为什么她写的往事那么火?她笑笑:因为大部分人不敢写,敢写的又写得不够好。我只是敢写,写得又可以而已。

她说《往事并不如烟》《伶人往事》《四手联弹》这些在国内出版的图书,所有都经过删节,真正的完整版,收藏在牛津出版社。

章诒和为写作做准备是从出狱以后开始,真正写作是从退休开始。关于写作,她认为最简单的语言越持久,文学的最高技巧是没有修辞,能把所想的传达给读者,这就是最高的境界。

美好的东西都在消失

有人说章诒和是精英分子,她否认:“我是没落分子,精英分子是应该像陈独秀、李大钊、鲁迅、胡适这样的人,我们是没落的,颓废的,和明清之际的士大夫很像,是皇朝易代的结果。”

主持人认为她这样的人生似乎很悲情,很不容易,章诒和不屑地笑笑:“别人容易吗?现在的孩子容易吗?一切都让位于生存。现在的人能听到梅兰芳、马连良吗?能看到没改造的西湖吗?能听到肉声吗?现在都只能听听电声。”她说自己是文化的绝对悲观主义者,因为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在消失,中国最好的民族的东西都在国外。现在是大众消费文化的时代,娱乐化覆盖全社会。而解决这些问题,需要去问社会管理者,自己只是个说故事写故事的人,无法去改变什么。

简单的东西才能长久

活到章诒和这个份上,几乎把所有东西都看透了,特别是在监狱里呆过10年,从26岁到36岁,“因为不公,所以要活着”。她说监狱是很生动的,所有人都是被扒光的,在那里可以认识社会,认识自己,所以出狱的时候,她对母亲说“我的第二大学毕业了”。

她强调简单的东西才能长久。就像她去新疆石河子看望支教的贺卫方,“只是想去看看,他过得怎么样?”原因非常简单,就像当年在西南联大的罗常培想去看望老舍,就去把身上仅有的长袍当了买了头毛驴,骑着毛驴就上路了,就这么简单。

她的这种做派,俨然就是前朝士大夫的遗风。她同情现在的人,如果不认同权贵,在这个社会上生活着,比民国时难多了,“现在的贵族阶层他们心灵的宽度,思想的厚度,能和民国时代的人相比吗?”人最宝贵的财富是什么?章诒和说是自由,心灵和头脑的自由,“康德有句话,总有一个角落属于我自己”。

她说自己是太直率了,眼里容不得沙子。尽管为此吃过苦头,她今天依然决绝地说“甘愿”! “西方教育不会培养两面派,所以让我给对方道歉,我没有做错什么,坚决不干”!当年父亲章伯钧也是说像她这样的个性,搞艺术或搞科学比较好,因为比较干净,结果她选择了艺术。

20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