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番外:护妖道亲射贵朝官(十)九连环:(1)

于是四月初九日,兆凌便带着一行人离了灵峰山(文哥儿自然又退了回去。可怜的文哥儿,红着眼求了半日却还是被阿凌抛下了。最后阿凌说道,你不是我的人,你是你自己的!靠你自己穿红穿紫,给我看看!文哥儿再没说话就追着秋辰回到了眷花府里,自此读书可用功了呢!)

阿凌却没有回到和他“八字犯冲”的皇宫(这自然是他自己在回去的路上说的),而是立马去了叶孤鹤的府上。出乎阿凌的意料,一向温和儒雅的叶夫子,这回居然包着头,就在厅里对着他大发雷霆——但这事儿刚开始的时候,是一点苗头也没有!

孤鹤没料到阿凌今儿能来,听了张老报说,他才起身,极迅速地出门迎上了阿凌。他的头包的严严实实的,表情一脸凝重,但是眼神极坚毅,那张严肃的脸上,却隐着那种坦然之色。眼中充满了对学生的关切之情,但那不羁放恣的状态也是明白瞧得出的,总之,对于他的被打,叶孤鹤虽然态度平和,但从身到心,连一点点愧意也没有。

孤鹤刚升了官,当上了丞相。此时穿戴整齐,身上穿绛紫朝服、簇新官帽戴在包得严严实实的头上,几乎就快戴不下了!他的装束正式,和他素日私下里节俭清雅的穿搭是截然不同,阿凌一向不耐烦他行礼,所以他这次又是还没跪下去就给扶起来了。孤鹤的头看着明明不红不肿,似乎连一点儿破皮儿也没有,但很奇怪,他的头还是拿丝帛仔细包着的。见了他的样儿,兆凌已经担心起来了,他拉了孤鹤的手,急急问道:“老师!怎么回事儿,你这么方正的人,居然有人来伤害你?”

“凌儿,小事儿,为师自己应付就行了。凌儿啊,这些时日,你气色没见好啊。你……”

阿凌挽着叶夫子进了叶府大门,在正厅分左右宾主坐好。没等落座,孤鹤就把官帽摘了,吩咐老家人拿走。早有从人端上孤鹤家的“数茎绿”上来。啥叫做数茎绿啊?因为孤鹤是个抠门的人,轻易不泡茶待客的。上回是潇王有事过府商量,他好容易摆了一套白底一清二白没花儿的瓷杯碟,泡了这个“数茎绿”!这个茶叶啥特色也没有,只是因为孤鹤放的茶叶少,肉眼点得清楚而已!

兆凌看了,苦笑一声,又抬起眸子温和稳重地说道:“老师!不急,您坐好。和凌儿说说,什么人打了你啊。”

孤鹤的脸刷一下红了个透,道:“圣上莫怪!臣是应该守着官体,可臣这回是被揍了,戴着太闷了…唉,我被揍的事儿啊,不怪人家,咱们是理亏呐!”

咱们上回为了筹钱应对夕峰州的内涝之灾,不是卖出许多候补官员名额嘛。可是啊,你不是出主意说,不卖实职,用斜封官来区分吗?本来就是啊!这些三教九流的人如果一下涌入腾龙官场,那么天下士子一定会因此寒心。我们想得挺好的,说是尽快凑钱把赈灾款窟窿补上,这些捐官者按金额还了本金,再发给红利,最后发个恩诏,给个名誉官职就行了。可没想到啊,负责此事的吏部小官蒙仕安,把这事儿给弄砸了!朝廷着急用钱,给他们的筹钱时间实在太少,这蒙大人向捐官众绅士们传话的时候,说了本金红利,只是没有说捐的官职是虚职!这样有些拿全本利,得到恩诏的人就闹起来,有些人的本息还没偿清,怕钱打水漂,便也跟着一齐闹起来。微臣树大招风,朝野都知道,说这事儿是我提的,授官赖账的事也是我干的。龙都民间首富施老先生,领着一大帮捐了官的人堵在我上朝路上来问我!微臣全部应下,没有抵赖半分,并且放了狠话,说斜封官不授实职,就是我的主意。所以一大群人排开施老就朝为臣冲过来了!

阿凌呐,这事儿其实还没有这么简单!这些天我呆在家,也没有闲着。我通过好友吴擎等人查到了这事儿背后的一大群赃官!这个传令不清的蒙仕安,只是一个小人物。他的上司,吏部员外郎任其成,就有大问题!他通过威逼、胁迫等手段,派手下蒙大人这样的小官,通过含糊其辞的说法出卖官职,那交钱的听了这等煽动之语,个个以为可以得到实职。这些手下小官又委托了许多幕客,向捐钱的民众说明,交钱后三个月,各人的职务就可以落实。算起来,时间就是七月里。而七月里,恰恰是我们承诺还清众人的本息,赐予恩诏的日子。后来,任其成这个贪得无厌的狗官,居然让蒙大人等人对民众改口,民众先捐钱赈济洪灾,官职则最晚在7月兑现,也就是说,早交钱早做官早发财!咱们筹钱赈灾的事早就结束了,可任其成这伙人还是偷偷摸摸的继续卖官,所得的赃款,竟一层层被他们瓜分掉了!

我这次被打正是因为,施老等一大群人依然以赈灾的名义交了钱,却没有得到朝廷的还本和红利,甚至张榜公布的协助朝廷有功的人员名单里,也压根就没有他们!(他们交的银钱,分毫也没有用在洪水治理上面,哪儿去了呢?!去了任其成他们几个的腰包里呗。)

任其成、蒙仕安等人,已被革职,下在狱里。奏本我还在写,我本来也预备今儿给你送进庙里去呢。你老师我的专断是出了名的,任其成他们不服也没用!斜封官的事儿,我已发令谕叫停,施老等人的钱,朝里半文钱也没收到,故一定作废了,就让他们去把龙都天牢给砸了,叫任其成他们拿现银还给他们吧!

孤鹤口沫横飞地侃侃而谈,阿凌却神情肃然的抿了一口寡淡的茶,轻轻道:“这可不成!施老带人闹事,怎么都不对。可施老他们也是被人骗了,他们其实指望名利双收,不管怎么说,最初,他们认为,他们银子是交给了朝廷,用来赈灾了呀。那现在他们遭了损失,怎么能自己兜着呢?任其成等人骗人的时候,还是朝里的官员,朝廷,应该认下施老他们的损失。”

孤鹤的脸色凝重起来,他重重的搁了杯子,吹着乌黑的胡子劝道:“万万不可!朝廷没有收到施老等人的款项,也就是说朝廷应该装作不知道有施老等人存在,更不清楚施老等人蒙受了损失!朝廷做到严惩任其成等人,杜绝此类事情再度发生,就已是仁至义尽了!阿凌呐!不要说你现在根基未稳,就算换作任何一位处事老道的君主,首先想的都是朝廷的利益,绝对不可以因小失大,损了朝廷的威仪!”

阿凌想了一时,缓缓点头答道:“您说的对,朝廷的威仪不可以有损,施老他们,身为我朝子民,有损失也不可以不管!这件事,是我想的馊主意,我既有错,就要亲自去改。我将亲写手令,发到各州县,宣布斜封官之事是朝廷的失误,说授予捐银者实职是谣言,而给捐银者一个名誉官职,同样也是对人家的欺骗!即日起,对于本息已偿的百姓,逐一收回已发的名誉官职恩诏,改发‘御洪救民’四字金牌。金牌上的字,我亲自来写!着有司立刻督制,尽快发放。其余朝廷所承诺兑现的本息,以七月为限,绝不拖欠!事后,对这些尚未落实的百姓,也一视同仁,一样发放金牌,以表朝廷的感激之心。”阿凌说罢站起身来,一脸正气地正色决断道:“老师,该认的错,我得认呐!我要站上那隐龙台,向老百姓当场认错!我为了筹钱,出卖朝廷名器,大错特错!”

“胡扯!为臣不同意!绝对不同意!”孤鹤一听就急了,三两步上前,一条腿早跪下去了,嗓门也高了一大截:“你要是到那台子上当众认错,为臣就立马在家吊//死!皇上…凌儿啊…帝王术首先就是知错不认错,至于是否改错,也应在君王掌中才对!我教你读过《帝鉴》,这个你不可能不知道啊!皇上作为一国之君,他的威信直接关乎他的统//治是否神圣,皇上的威信,可比一件事情的对错重要太多了!下手令认错就很荒唐了,可您还没登基,这么干还勉强说得过去。您还居然想亲自面对百姓去认错,那您的威信还要不要了?您的威严,又在哪儿呢?皇上没了威严,就是真龙没了龙鳞,可是要动了你的根基的!”

“您可别激动!别刚伤了头,再去闪了腰!我可还不算是皇上,您说的那些,对我还没用!老师!您是教我读过《帝鉴》,可《帝鉴》也说过,民众是君王之水,水能载舟,亦可覆舟。我真心认错,本也没错。再说了,凌儿以为,君王的威严是因人而用的,只要万事做的在理,对那良善的老百姓,根本就用不着什么威严。老师……罢了,凌儿就不亲自去了。就让张爷爷的徒儿拿上我的认错文章代我宣读吧。老师啊,您在家歇几天儿吧,以后啊,你徒儿干的荒唐事儿可还多着呢!你可别气坏了,你若有个好歹,我会伤心死的!老师……”阿凌复又极有深意地扶起了孤鹤:“你肯定也瞧出来了!阿凌呢,根本不是干这个的料,我也不想干这个!老师,皇宫和我,八字犯冲!我一到里头就浑身不自在!您若不想凌儿困死在里边儿,就赶紧领人准备好后面一轮宗室遴选,早点让我卸了担子,同着娘子回家!”

“你想都别想!凌儿啊,你耐耐性子,听为师再和你商量一回!你姐还有我夫人,她们可都在桑日呢!你要是下去了,新皇的亲人可不在那里!谁还关心这事儿啊!凌儿……”孤鹤含情深深望了兆凌一瞬,见他容颜憔悴,那脸色如雪一般,孤鹤心里骤然一软,脱口说道:“凌儿啊、凌儿!什么事儿,老师都可以为你去扛,我就是为你死了也认!因为…说起来奇怪!不因为你是王爷,也不因为你是先皇的儿子…也不因为你是皇上…阿凌呐,为臣在牡丹宫断断续续教你读书,满打满算只有四年,可是我用四年时间犯了死罪呐!在我心里,你和我儿隽逸是一模一样,甚至隽逸出关去带兵,和我少了些相处,我甚至对你比对他还要亲呐!阿凌呐,我……唉!就算是为了为师,你也得撑下去!凌儿啊,凌儿!中途下了龙位的皇上,哪个都不得好的!阿凌呐,为师今天干脆就告诉你!我就没拿你当皇上,我就当你是……”

阿凌蹙起剑眉,柔柔地轻叹了一声,极怜惜地瞧了孤鹤,动手替他解了头上的丝帛绷带,忽地泪光在他极美的桃花目中剧烈涌动,他努力压了压心绪,搭了一手在孤鹤的肩上:“解了这劳什子绷带吧。您是震到头了,头上又不曾破皮儿,包着它干嘛呀。您不说我也知道。您把我当儿子嘛!您待我是什么样,我待您也是一样。什么都别说了。我知道,您包着头是因为您想让百官知道,你是因为贪官的缘故,而被老百姓给打了。这样你处理那些贪官,人家也不好再说你专断了。其实,您用不着这么做!老师!您干的事儿,只要您讲得出道理,那便都是阿凌许你做的!凌儿是你教的,您做什么我都认!现在,您只管给我歇着,斜封官的事儿,就这么定了。您没做完的事儿,我来接着做。”

这下孤鹤留在府里休养了几天,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他睡得特别踏实。而阿凌呢?庙里那一场“梦”,也是点醒了他,他决定不管不顾好好干一场,这样才能暂时从千情万怨中超脱出来,过得好那么一点儿吧!

斜封官之事的善后工作进行得还算顺当,到最后一步的时候,正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阿凌借了张喜公公的工服,手里捧着他自己写的“悔过文”,冒着张公公的名义站上了隐龙台——在这座当初为了给李荫国师行刑而建的高台上,此刻还有许多在上头做生意的人。张公公的徒儿试图清场,却给阿凌阻止了。兆凌站在隐龙台的中心朗声读罢了文章,他抬眸观看,目之所及,台上台下的众人却都伏了一地!百姓只见了这身浅银灰色的内宦服色,就已是习惯性的拜伏祝颂。其实,阿凌的内心里一直在回避一个事实:当他前年年底被劫进宫时,他已和皇权绑在一起了,这是躲不掉的,这是命啊!

说时迟那时快,这时台下最近处,有个老者怒目站起,高声喝道:“昏君!昏君!老夫总算又见到你了,你莫非早忘了老夫吧?你再看看我,我不信你不认得!”

兆凌转眸凝神瞧了一遍老者,忽然他那眼睛愈发亮了,嘴角含了甜甜微笑,朝着台边快步走过来,热情地道:“柳先生、柳老!您到了年纪,不做宫里的乐师,现在过得好不好啊?前年秋天您刚退那时,咱们好多人一起在西郊睡莲湖畔摆场子练曲子,完事儿咱一大帮子人上我家去喝菊花茶,我怎么可能忘了您呢?咱们那好长的一段日子,天天在一处厮混,我吹笛的‘飞指’技法,还是向你学的呢!唉,柳老呀,阿凌也是没法子!我是困在那皇宫里,轻易不太好出来。所以也没再会朋友吹曲啊。我是真闷得慌!诶,柳老!您现在过得好不好呀?”

柳老一见阿凌如此,态度也柔和了一些,皱着眉略想了一想,他道:“本来我挺好的!我坐在家里,听说竟是你小子给太皇太妃挑中上了位,老夫着实为你高兴好几天!可是啊,现在老夫心情却糟透了!”

阿凌听了,心里着急起来,脸也红到了耳根,他急急把文稿塞给张老的一个徒儿,抛了个眼神给身旁二人,张老徒儿吩咐众百姓平身免礼散去。

阿凌自己则赶紧下了高台,走到柳老身边,执起他的手拉他到一边,压着声半真半假哄他道:“嘘…老爷子!您小声点儿!我和您是老朋友,不怕和您说!三月里,因朝廷短了银子,阿凌也是没法子,为了筹钱去救夕峰州的内涝之灾,我干了斜封官收钱虚授官职的勾当。不想给几个赃官钻了空子,惹了挺大的麻烦!现在事闹出来,太妃娘娘把我帝号给免了!她老人家给我些颜面,叫我代理掌朝。我有心亲自认错,又磨不开面子,就借了亲信的衣裳,来这儿面对百姓。老爷子,这儿可没什么皇帝、昏君在,我是代理掌朝隐王,很快就要下来的。再说了,这儿也没隐王爷,只有张公公!您这是遇了什么不顺,只管告诉我!”

“老夫是得了心病,好不了喽!凌哥儿,你说,老夫一辈子的心愿到此彻底落空,你说我可还怎么活下去啊……”

你知道,在咱们腾龙啊,乐工是贱业,我们家入了乐工籍,一辈子本来没指望了!可老夫有什么办法!年轻的时候家里极贫困,双亲一早就把我送到那秦楼楚馆的去处去做工。妈妈见我有悟性,发付我学了奏乐。谁知从此踏进了乐工贱籍。后来,是因先皇后爱器乐,先皇张榜求贤,我通过龙都尹的拣择被选进宫中乐工局,本以为我一步登天可以改变命运,谁知乐工贱籍的身份却跟了我一辈子啊。我一直不服,老早我就送我儿子到南学读书,可他却因身份问题在书君二十九年被拦在了考场外边!我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我儿子…我儿子可以不用被身份束缚,可以谋一个与他的能力学识相匹配的好出路!可科场的路堵死了,我还能有何办法?今年,朝廷好不容易有点子松动。我上街遛弯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自称叫张仰熙的人,他正在做当众宣讲。他说他是吏部蒙仕安大人的小舅子,此时朝廷多难,正是我们这些人借以谋出路的好时机!张先生说,叫我等交钱赈济夕峰州洪灾,而后不仅朝廷会返还我们的本钱,为了感谢我们,朝廷还会给利钱!最关键的是,根据捐钱的多少,皇上还会给捐钱者加封官职,本息七月付清,官职七月上任呐!

我听了这话,回家与老妻合计,那个姓张的我可以不信,蒙大人我没见过,当然不信,可是,我记得你啊!阿凌啊,我认准了你平素里的为人!你当了皇上,会纵着手下的官吏来蒙我这个老朋友吗?不可能啊!再说了,你们年轻人呐,做事儿和上了年纪的人那一定是不一样!我越想这事儿便越觉得可信!于是,我借遍亲友,凑了许多银钱想帮我儿捐个官职!交了钱便一直等着,前阵子几位交钱的朋友传说蒙大人和他上司的任大人都给抓了,我们的事儿黄了,钱也没指望了!我闻言脑袋一热就同一大群人一起去签字,跟着龙都大财主施老爷去找朝里的大官要说法。现在朝廷也给说法了,承诺最迟七月里本息偿清,还能给金牌。可我…我的指望落了空,对这个说法,我没法满意啊。你说,我腆着脸向大伙儿借钱,真的只为那点子利钱?我平素俭省是出了名的,连吹笛子用的苇膜都是自个儿削,舍不得花钱买的,我会因为那千里迢迢不认得的僻远地方发洪水,而去押上自个儿的全部养老钱,还欠下满身的债?!

“柳老!”阿凌听罢柳乐师的话,和和气气对他说道:“朝廷里其实多有这样的事!同样的话,传了十次,就失了原本的样子。再加上有些赃官,为了脏钱坏了良心!谣言便传得更凶了。柳伯伯,捐钱授予实职的话,从来就是假的!可是啊,阿凌现在同您说的话,却一定算数!实话和您说,我认为乐工低人一等的话,根本就不对!没有机会也罢了,现在我还在掌朝呢,早晚定把这贱籍、贵籍的区分一笔勾销了,到时候您儿子就可以好好入仕了,根本不用走什么门子!您听我的话,让您儿子依旧好生读着书,明年就能上场去呢。就算我下去了,这话也算数!我自会和新皇谈妥的,新皇若不肯答应,我便不让给他就是了!”

柳老儿一时眼里放光:“这么说,我儿科场之路又重开了?”

“就是这么回事儿。您放心吧!银子,最迟7月回来,保您没损失,这您还不开心?”

柳老想了一瞬,看看一脸真诚的兆凌,忽然眉开眼笑,脸上每条褶子都舒展开来,他重重的拍了一下阿凌的肩,大声道:“好!老夫谁都不信,只信你一个呀!你既这么说了,我便一丝儿也不怕了!”

“别怕,别怕!把心放回肚子里!您是老人,还钱的批次排在前头,也就是这几日了,啥也不用担心啊。只是那金牌啊,实则是铜的,当掉也不值几文钱!柳伯伯,你可要听我一言,以后遇了事儿便多和柳公子及伯母商量商量吧。”

柳乐师笑道:“那是自然!凌哥儿,这么一来啊,老夫就真放心喽!”

兆凌道:“唉!柳老!差事完了,我得赶紧回!宫里有个要紧的大人今天出使回朝,我得赶紧回去见他谈事儿!那上回你教我学的曲子,我如今已学全了。回头只要得闲,我便溜出来同众位乐友相见,在下告辞了。”

兆凌同了张老的二位小徒,离了隐龙台便急忙赶回宫里去。果然旷继忠领了幻衣国使臣王大人在协德殿外候见了。

依着阿凌的性子肯定是挽着旷大人一起进殿的,可这次却给张老的徒儿庆子给拦住了。庆子抛了个眼神,阿凌才领会到旷大人身边有外臣。急忙含了几分歉意瞧了旷老大人一眼,又随着庆子等两个跑进内殿去了。张喜急着给他换了极正式的龙袍,头上平天诸侯朝冠,九缕冕旒遮面,身上仅次于中华皇上的浅金缂丝团龙朝袍,腰系同色绣龙玉带,腰封带扣上却用的是玉雕的龙头,比中华用金扣头也要次一等。下穿和中华皇上一般无二的金丝天子衬裤,足底的浅金底九龙围珠朝靴却又是比中华皇上的仪制稍逊些的。阿凌这般穿戴起来,脸却热起来,一霎彻底的红了。张公公殷勒地替他打理一番,又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笑道:“哥儿本来就生得好,是玉一般的人,和这龙袍极是相配!老奴服侍了清风、西康、书君三位万岁爷,说句犯死罪的话,都一样这般穿戴,却从来没见谁把龙袍穿得这般好看呢。”

阿凌怔了一时,快怯弱弱地说道:“爷爷,我自去岁12月回都,在朝里挂名干了不足5个月,今儿却是第一回见外邦使臣,待会儿全靠你提点于我!”

张喜真心勉励他道:“哥只管去。他有来言您有去语,况咱们还有旷大人,要是实在不好应对,便推到明日,让众家大臣一同商议就是了。只是……哥儿啊!这回您要面对外臣,一定要记住,您可代表咱腾龙一国的子民呢,啊。”

风尘仆仆的旷继忠参见如仪,那幻衣国的王大人也行了个外臣的礼。旷大人奏道:“皇上,微臣幸不辱命,向幻衣国主求到‘灵雀引’第一阶段的解药。蒙那幻衣药圣秦隐公子对臣言道,此第一阶的药是一种黑色水剂,中毒者需自今而后每隔一日,日中正午时,用微臣带回的特制红玉杯,饮下一小杯黑色药剂,连饮十五次,用时一个月,届时,中毒者的目力,则可白日里恢复得与常人无异。可此后,中毒者还需服用这第二阶段的药剂,可这药现在却在王使臣大人手中,老臣已知幻衣国主圣意,却不敢贸然答应,还请圣上询问王大人,就知详情了。”

“尊使大人,就请您说说详情吧。”

“如此,腾龙国主,请容小臣慢慢回禀。”

我国与贵国,原本有世谊!当年贵国先祖武匡皇帝,与护义帝交战时,是我国先祖献上幻雪神衣,助贵国逆了天时,换了天气才取得了大胜。八百年来,两国也素有邦交!不期贵国先皇听信奸臣郁高,居然在我国先君与桑日交恶之时,派人对我国妄动刀兵,贵国被我国先君打败后,两国邦交也大不如前了!今国主您既然有求于我国,我主宅心仁厚,对旧怨不予深究。特命微臣带来二阶解药。但腾龙要想获此灵药,也需答应我主两个条件。

阿凌正色道:“愿闻其详。”

王大人道:“其一,两国原在孙彪虎将军创国时,约定孙氏为尊,吴氏为辅。贵国源于孙氏,得国后,便一直依旧例,以兆氏为尊,吴氏为辅。我国一向称贵国君主为皇上,可如今呢,我国武宗皇帝打赢贵国,理应改变名份。两国从此平等,同以中华为尊。”

“好。此事依得!你我两国向来平等,互不干涉,并称国主,再对不过了。”

王大人仰起头来,目光穿过兆凌面上珠帘,瞧定龙颜道:“微臣离朝前,带有我国阵亡将士神主。我国主要腾龙国主设坛祭拜我国阵亡将士,向天下证明,腾龙挑起战端有错在先。”

阿凌迅捷地凝神细思了一回,神色端凝肃穆地朗声答道:“天下子民,俱是爹生娘养,哪有只祭贵国英灵的道理?旷大人!一客不妨二主!朕就命爱卿今日内督着礼部做出我军阵亡将士的神主,限日落时交令。三日后,朕亲率百官诣太庙,在庙外设水陆法会,超度两军将士英灵。届时,朕当据事实,向两军英魂忏悔,唯望自此之后,两国恢复世谊,永结盟好!”

“好!国主爽快!以上两个方面,只是我国主的第一个要求,也是两国恢复邦交的基础。我国主还有这第二个请求。这却是个请求,国主可以不应承,我国只把二阶灵药由臣收回,却与两国邦交无涉。”

“尊使请讲。”

我国国主乃风雅才子,天下闻名。他精通音律,性喜收藏奇歌妙曲的曲谱来作演奏之用。今听得贵国清风年间,有位音乐大家凌空大师,他收集整理出了一部号称是天界囚牛龙君借梦兆传下的仙曲《九龙巡天引》。吾国国主已凭遗谱自创了中段,并自购进的古本上得到了凌空整理的首段。此曲所欠缺的,只剩一个尾段了。尾段谱子存于腾龙境内。臣闻腾龙国主也精于器乐,您以万乘之尊,搜罗得到这宝贝,并与我主共享,则一,可得到这灵雀引二阶解药,二则也是乐坛盛事,千古佳话!请国主三思,您何乐而不为呢?

兆凌沉吟一时,端然说道:“嗯。此宝得之不易,且此谱据说在乾兴帝的青陵地宫中,而乾兴皇帝,乃是朕的曾祖太爷……这个事有悖人伦,须从长计议。请王大人将二阶灵药送上,并将服用方法告知,灵药朕势在必得,还请使臣暂居迎宾馆宽心等候,十日内,我必献上此曲谱以作答复。”

幻衣使臣听了,含了三分笑又行了一个礼,道:“好!如此,微臣便放心了,灵药可以先行奉上。腾龙国主重信守诺,名声在外,臣也不怕你抵赖。如此,请容外臣先行告退,与我国使团商定祭奠英魂之事!我使团里有许多位高僧,超度英灵,当属易事。小臣告辞了。”

阿凌道:“大人请便!”他目送了使臣出了协德金殿,又转面对旷大人道:“爱卿,咱们将士的神牌要参照王大人带来的那一块,要做到一模一样。您现在赶紧带上礼部方大人、陈设处的靳大人,去访一下王使臣,务必叫他把牌子拿出来,你们要牢记牌子的样子,做得越精美越好。张老,您赶紧叫维田出宫替我想办法,要他找阿端商议,务必在三日内,给我找齐龙都城里的高僧。王大人带有使团,既提出要我设坛,刚才又提起高僧超度之事,肯定是要在大祭忠魂的时候,借佛家精义对我方发难。我想,他一定带着高人呢。这个,我方绝不能落后。我呢……张爷爷,我想瞧瞧现在龙都天牢中在押的江洋大盗名册,干过挖坟盗墓勾当的,都呈上来,我要一一过目。”

张喜脸上神色镇重,点了点头道:“是!请容老奴一样样替您办来。不过,哥儿,那辛大夫刚一进宫就急着出宫去了,他说是奉您的令,去大戏台,找回您丢的泥金扇子。”

“那也好。等他回来了,我刚好瞧罢了大盗的名册…张爷爷…我方才对王大人说的,咱腾龙与幻衣平起平坐的话,可千万别叫叶夫子知道。虽说自从那年我父皇发动了那场仗,这么多年咱这边与他那边都没来往。可是,那名份上的光,咱们一直沾着。现在连这一点也不沾了,老师肯定不乐意。但是,用一个虚名换两国交好,我觉得也值!”

张老听了,老眼亮了几分,一面抱了那一摞强盗名册,在阿凌龙案前慢慢摊开,一面道:“老奴和您实说,要瞒叶大人,只怕难呢!叶大人和旷大人是八拜之交,且还结为了姻亲。老旷是叶大人的亲翁,叶隽逸将军的夫人,可姓旷呢!”

阿凌一面仔细看名册,一面轻轻接口:“哦。是这样啊。瞒不住就不瞒了!他是我老师,可疼我了,早晚等他明白了我的用意,他会依着我的。”

张老候了一时,实在疑惑不解,又憋了一时,还是问道:“您是要亲自问罪这些强人吗?为何要看这些名册呢?”

阿凌微微一笑:“老爷子,您别生张!这事不怎么光彩,群臣一定都反对。您千万替我保守秘密,别告诉小鸳。万一大伙儿在朝上闹起来,我就怕把她给连累了。这事儿要让她知道了,她一定不让我去。就算勉强放我去了,也会一直担心我的。我不想叫她担心,便只有索性不叫她知道。我预备带着维田贤弟一起去衙门,去向厉大人打听摸金圣手的情况。老爷子,不是凌儿不让您派人跟我去,您要是知道了,一定也会拦我的……”

阿凌在张喜耳边低低说了几句,那老公公惊得脸都白了:“啥?您要……哥儿,那可是您亲太爷,是人人共知的明君圣主啊……”

阿凌若无其事地抬起眸子,望定了张公公坦白道:“张爷爷!腾龙的史志上说,太爷他老人家为人俭朴,因嫌明黄的染料贵重,他都不怎么穿黄色的衣裳。史志还说,太爷专宠皇后,生有一子二女。我爷爷清风爷就是他的独子。后来因为清风爷的品行不行,江山也坐得不怎么样。所以民间生出好多关于他身世的稀里糊涂的说法。哪句真哪句假,谁知道呢?其中有一种说法是清风爷刚即位时,因见太爷的陵中随葬物甚少,所以很不满意。他又往里塞了寿山巨石等许多珍宝,还把太爷最爱的曲谱《九龙巡天引》尾段,放进了皇陵,并依太爷生前最爱青色,将陵名定为青陵。张爷爷,我想,咱们找个摸金高手,用最小的代价开个小口子,我们随他到太爷的地宫里一探究竟。若真有那《巡天引》,我便记了下来,抄一份送给吴国主,光明正大地换了灵药来救我林贤妹。然后,我再把这曲子在腾龙传扬出去,让乐友个个得见,仙乐传遍福地,这也是天下雅事啊!”

“雅事…雅事…为了个野路子的女道士,您竟想要去惊扰您的太爷?把乾兴圣上的东西给…唉!”

阿凌垂下眸子又瞧了几页名册,压着声道:“所以我要悄悄干呢。最好不惊动朝里的大人。爷爷放心!我不拿太爷的东西,只是去借阅一下。您替我保密,这件事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成的。可我等不及,清月的眼睛,也不能等。张爷爷,凌儿以为,咱们这般的凡夫俗子,无论生前如何,都是一死全休!那活着的人永远比逝者更要紧!更何况,此事要是做成了,太爷也不会怨我的。我觉着,做成此事的第一步,便是要去打听一下,龙都这摸金名册上的第一位高手向七,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身在何处,有没有可能出山,帮我做成此事。”

正说着,阿田自外报名进了协德殿。维田似也习惯了,并不行礼,着急地说道:“那筱先生还了你的泥金扇子在此。我又和他提起,说你想赎了他,他一句也没有回答,转头就离去了。我心里虽有气,想着你的嘱托,就依旧日的话,去见了杜班主,谁知他听了叶隽逸公子的名号,丝毫没有松口,一口咬定无论如何也不会转让筱敬堂的死契。他还说这是筱先生自己的意思。我后来许他三千两银子,杜班主答应,五月初让他陪你三天。你说,一个唱戏的,凭什么摆这么大的谱……”

阿凌站起身来,挽了维田的手:“三千银子倒不难,我得了空,可以用惜花哥的面子,腆着脸去跟李荏苒兄弟要上三幅大作。只是……如今咱们且顾不上这些。阿田,这回我又要连累你了……走,咱们去见厉正诘大人,宋玄绯降职了,他现在兼任龙都尹。我们找他打听摸金圣手向七的事儿。我预备啊…要做一件最荒唐的事儿,贤弟,弄不好咱们得进去天牢里呆几天!阿田,你可愿陪我?”

维田听了,急忙转步向外,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回清思殿去,给你拿上两天的丸药……这夜里的药……”

阿凌上前执了维田的手道:“哪有坐牢带上药去的?什么都不拿,咱们上马车,马上去龙都衙门,路上我再和你仔细说,快走吧。”

二人并肩上了马车,马车还是由迦仙州衙里跟来的小厮小志赶着。

“真是的!从没见皇上当到牢里去的。兄长!你要做什么呀?”

“管我太爷借东西。”

维田听了,愣了一愣,那双秀目朝着马车的车顶呆望了一刻,按着腾龙的史志算了一笔年月账:“你太爷…你父皇在位三十年,60岁驾崩,你爷爷清风爷是23岁即位,在位四十二年。您太爷是腾龙的著名圣君,19岁就即位了,在位三十年,可惜五十岁不到就驾崩了。这么算来,乾兴圣上驾崩至今已经72年了!你管你太爷借东西?难不成,阿凌哥哥想学做贼,主意打到太爷身上,学那不肖儿孙偷坟挖墓攒金银不成?”

“阿田呐,如果我和你说,埋在太爷陵寝里的这个东西,既可以巩固邦交,又可以医好林贤妹的毒,你说咱们干不干?阿弟……”阿凌眉目冷峻,极认真的说道:“干这事儿,动静越小越好。万一惊动殿上臣工,事儿做不成不说,只怕太妃和老师合起来,也保不了我!所以啊,要想成事,必须就近尽快找到‘贼祖宗’,以最小代价进入青陵去寻宝……”

辛维田双目含情,面露怜惜之意,向着兆凌深望了一眼,四目相触,维田又不觉伸手将他冰凉的手放在掌心暖着,仿佛他们二人也已经有了那累世的缘份!

“你放心!我自是帮着你的。我也知道阿凌哥为何如此。乾兴圣上虽是您的太爷,却毕竟驾崩了72年。可你那林贤妹,青春少艾,又是个少有的丽人。阿凌哥是觉得,活着的人更重要,人与人的情份,才最重要。”

“阿弟…你是知道我的……老天爷让我得友如此,我知足了。”转眼已到了龙都衙门。主事的宋大人坐事贬了官,现在由大理寺厉正诘兼着。阿凌和维田跨进高门槛,那厉大人便迎了出来,领他俩在后堂落坐后,阿凌便向厉正诘说起此行的意图。厉正诘道:“这龙都的贼祖宗,谁也没有当面见过。向七也不一定是他的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此人最大的一次出手,便是十年前,书君二十一年,杭王爷兆逦刚刚下葬,墓中珍宝即被此人盗空。当时小臣刚入职三天,参与了此案。只见盗洞绝小,墓中绝无入侵人迹,而先皇按仪制放入的大量珍宝,却一件也没有了。而盗洞洞口旁边的泥地上,用朱砂笔写“向七”二字,所以知道有此人存在。这是摸金行里炫耀技艺、彰显本领的惯用伎俩,据说前朝有多位侠盗都这么干过,不足为奇。

这书君爷虽说和杭王兆逦不合,书君爷一直怀疑杭王爷投靠了廉国舅,担心他俩合起来反对于他!杭王爷最后死的不明不白的,可朝野舆论哗然,先皇怕人家说他不容兄弟,为了证明他没有加害杭王爷,所以在许多大臣的见证下,他确实往杭王墓里放了许多珍宝。兆逦死后不久,廉国舅也坏事了。书君爷怀疑杭王和廉国舅是一党,就追废杭王爷为庶人,把他逐出了玉牒。紧接着因为朝里事多,银子供不上,书君爷又想起拿出杭王爷的随葬珍宝补贴国用,这时这场大案子才算曝露于天下!

杭王墓被盗,墓内珍宝荡然无存,可奇怪的是,杭王爷的棺椁却未损分毫。书君爷命人开棺去验,棺内宝物也不见了,但杭王却面目如生,那开棺的人报知皇帝,书君爷半天不发一言,命人原样封棺,不得再打扰杭王爷长眠了。您道先帝为何如此反应?因为人人传说,杭王尸身不腐,是含冤而死的缘故!

书君爷虽然不再伤害杭王的遗体,也下令对杭王妃和王子等网开一面,令杭王儿子兆满仍记入玉牒,可杭王一家与其它皇族相比还是非常凄凉。先皇不准有人提起杭王,皇上您之所以都没有听说过杭王,正是因为先皇的禁令所致。

墓中珍宝去向由此成迷,而向七这两个字是唯一的线索。此后,朝廷一直在查找这个向七,至今未获其踪迹。”

“朝廷查不到向七,并不意味着他的徒子徒孙也找不到向七。厉大人,摸金这一行的人中,一定有线索。而且那名册的简介上,不是说这个向七现在就在龙都嘛!我想,向七在这一行,是极有名望的人!若直接向这进牢的江湖人士询问,人家就算知道也未必肯实说。而那桩事又不得不去问那行里的高人。所以我们便也只有潜到龙都天牢里,还请大人行行方便……”

“圣上,您看见的只是卷宗名册。那上头的话,是在先帝书君爷的授意下写的!向七,绝对不会躲在龙都。这里头还有一段旧事呢!”

当年,杭王爷的事闹得极大,本来杭王爷和廉国舅只是有些私交,他俩在实际事务上,一点交集没有,只是,这两人都会玩乐器,一起奏过《朝天子》,别的实在没什么了!杭王爷只因在府里地窖藏了许多桐柏木,那时书君爷身体不怎么好,所以杭王爷被诬诅咒皇帝,有不臣之心!他先被抓了,说是被抓,其实是皇帝命席鹰丞相问询于他,他进了席丞相府上,与席鹰喝了一回茶。不到一天便回府了,却自此得下重病,百药无灵,救了不足五天就一命归西!杭王之死的事,先后连累了很多人——最后,有个叫高秉的人,原是杭王家的奴仆,他写信告发杭王爷。说杭王家里的《朝天子》乐谱,上有三处错误,按照五音规律,此三处错误按照先后顺序分别是宫、角、羽(分别是五音中的第一、三、五个音),且从廉国舅(廉玉树)的府中后花园中埋有兵甲的情况看,杭王此举乃故意为之,目的是和廉国舅勾结,想在当年的1月3日杭王生辰当日五更夺位!现在,杭王虽然病死,而谋[反]作乱的心却是昭然若揭!先皇表面拿下了高秉,将他处死,暗地里却对此事深信不疑。他随即将杭王爷以莫须有的罪名废为庶人!位虽废了,墓里的东西,此时却还没有动。

为了确定廉国舅是否与杭王爷勾结,书君先帝于廉玉树生辰当日去探问廉国舅,进门就发现国舅这个生日过得极为寒酸,所有吃用都减等了。廉国舅甚至穿了件旧衣服迎接宾客!而当皇帝问起乐谱之事,廉国舅心不在焉,随口应付,根本没当回事儿!廉国舅还对书君爷说,杭王爷病亡他十分哀痛。生辰排场减等就是为了杭王,要不是要迎接皇帝,他准备连生日也取消不过了呢!这位单纯的廉玉树真是有情有义之人!他只把书君爷当作妹夫,当着他的面,越说越动情,最后没忍住就哭了起来,廉国舅又哽咽着说起杭王爷为人光明磊落,这好那好,他对杭王的惋惜之情,就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廉国舅还说,虽然自个儿和杭王爷没见过几回面,可关系非常好!杭王以前也上本帮廉国舅说过话!最重要的一次是打伏虎余部的时候,廉国舅挪了献给皇上的战利品,兑成银钱,去帮军士们购置临阵用的皮铠。那次还不相识的杭王爷,居然连上了六道上书为廉国舅说情!还替廉国舅还上了这笔亏空!这可把玉国舅给感动坏了!这次,杭王不知怎的惹了事,居然有小人在背后中伤他!但不管那是什么事,他廉玉树就算为了还人情,也得帮杭王爷说公道话!杭王绝对没有反心!他藏那些好木头,只是为了用来斫成几张名琴,将来好在乐友面前有面子而已!他是个王爷,为人又节俭,存些个银子,买些个木头,都是寻常不过的事!廉国舅说得义正辞严,哪知书君爷见他二人这般要好,却已暗隐杀机!书君爷认为,杭王有钱,如果桐柏木的事没露的话,兴许杭王真会资助廉国舅谋反的!身为皇上宠妃之兄的廉国舅,对于皇帝心里的想法是一无所知!

对于杭王爷家乐谱上的错漏之处,最后廉国舅也记起来了,杭王爷这人酒量很好,喝完酒记了这个简单曲子的乐谱送给爱好道家的自己,谁知一是杭王爷笔误写错了,二是最后,廉国舅自己也喝多了,所以才没拿走呀!

我猜,先帝可能想着,杭王生前呢,确实多次上本帮廉国舅出头。说他投靠了廉国舅,那也可能是真的!廉玉树在朝里倨傲放恣,行事率意,他帮席丞相收拾烂摊子,大力整饬吏治,清理各处的死账,得罪了许多贪赃的官员。他的行事作风和朝里的席丞相等人谄媚奉迎的做派是格格不入!与他不对付的人推席丞相为首,看准了风向一齐来掀倒他。

于是,杭王死了不多时,廉国舅就被贬了,最后先皇不顾琼花娘娘求情,把廉国舅抄了家,他的家人各自流放或为奴,后来廉国舅在黑谷地病死了,他全家个个遭难而死,可怜呐!可直到这时候,书君爷也没有找到廉国舅不忠的一丝证据——廉国舅的府后花园,花铲光、树削平,寸草不留,还是没有寻到高秉说的那些“兵甲”!先帝爷不知后悔没有?他想必不会后悔的!杭王爷是那么清高,那么爱腾龙的一个人,他一个闲散王爷,短短的三十五年人生中,提出了十八个建议,却每次都是为了腾龙国!而廉国舅更是真心实意的把皇上妹夫当作妹夫,他以前掌兵的时候有一万次机会谋Fan,现在他位高权重,但没了兵权,又拿什么来反呢?书君皇上对这一点一清二楚,可他还是动了手,先后害死了杭王爷和廉国舅。这足以说明,在动手之前他已谋算得十分清楚了,一个处心积虑地干坏事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后悔呢?

但是,廉国舅本是个理财高手,他一死,那些贪官抬了头,不知不觉将廉国舅攒的家底重新又七兜八转的分掉了,再加上伏虎国余部为乱,先帝手头又紧起来!他听了郁高的损招,派大臣尚青云前去盘点杭王墓中珍宝。尚大人带着专人吴博古,领了一群人前去,这才发现了向七盗宝的事。

这么看起来,杭王爷是一个文人,廉国舅虽然文武双全,又掌了重权,但他二人都是忠良,都是被冤枉的!那么这事也可能只是个阴谋!头一条,就是高秉,杭王爷为人向来非常仁慈,对手底下人非常好,他死了之后,手下没一个说他半个字不好的。

高秉一个才进王府不到十天的奴仆,在府里不认识一个人。何以他要这般扯谎使坏,写密信让家主死无葬身之地呢?小臣怀疑,高秉是受人指派的,而这个人却一定不是书君爷!如果书君爷要借着死去的杭王爷来对付活着的廉国舅,那么廉国舅就一定会埋着兵甲,既使不在花园也该在别处,就算廉国舅自己不埋,先皇也应该指使别人去埋啊。——但实际上,却完全没有!高秉做唯一的一次动作,却也没有和先帝商量,这显然是不应该的。唯一的可能就是,高秉不是书君先皇派的。

厉大人十分认真地接着说道:“依小臣我所见,宝物是否向七所盗,是否有向七这人存在,恐怕都说不准!但有一点,此后,杭王墓中的所有珍宝,均未在腾龙国境内出现过,这一点却是不争的事实!”

厉大人锐目放光,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

一般的,从墓中得到了如此众多的宝物,肯定会想法子销赃变现。我建议当初负责的尚大人,严查各地的金铺、当铺等地,甚至长期派官府的人驻守在这些地方,尚大人十分认真地采纳了这个法子。但是,至今一点也没有进展!杭王的东西,均是书君帝从库里赏出来的,全部存有原样图卷,民间严禁私融私铸金银,十年前至今一向管得相当严。许多大件的物什,改头换面也似乎不可能!东西没有从正路出手,又无处寻见,如此重宝分批运往别国,以当时海路未通,盘查甚紧的情况看,绝少可能!那么,东西就仍在国中,可这十年来,又没人再见过。这不是很诡异吗?还有更诡异的呢!盗洞洞口的泥地上的“向七”二字,经我朝书法圣手、您的父皇书君皇上亲自鉴别,看出是出于年幼女子之手!

向七是个极年幼的女子,她还是个有着出神入化的缩骨功的绝世高手——摸金一行当初所有的元老里,没有这么一个人!

后来,书君爷怀疑了一个人。此人是廉妃娘娘的侍儿,幼年以柔术杂技获宠,颇识文断字——此人叫旋霜,本身姓氏不详,跟着娘娘娘家姓廉!书君爷认定旋霜就是向七,杭王宝物被盗的幕后指使者很有可能是廉家的死士旧部,总后台很可能是廉琼花娘娘!书君爷随即决定秘密处死旋霜,可他驾前的太监翻遍深宫却并没有找到旋霜!旋霜随即失踪了。当时人言,娘娘仁慈,夜放旋霜,也有人说旋霜当时就死了,被书君爷处死了!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件事,从此,书君爷便常常微行出宫流连风月,一向盛宠的廉娘娘,失宠了。

向七和旋霜从此消失在书卷里,您如今要找向七,不是臣有意推托,这恐怕是不能夠的。向七到底是不是旋霜?她到底在不在世上?您要去找一个不确定是否存在的人,那岂不是不可能的吗?

兆凌听了,沉默一时,叹道:“如此说来,我们是访不到龙都第一摸金高手了?”

“那倒不是!龙都虽没有向七,却有陈斜辉啊。此人呢,是朝里聘用的堪與师。他出生是风水世家,本人又有功名。自乾兴朝起,连续三位皇上身后的万年吉地都是他们家的人负责选的。就连你父皇原选定要修的那个皇陵,也是他本人谏止的。斜辉先生言道,按天意,修陵应由嫡子代劳。书君爷听了他的话,停止了那次修皇陵。这老先生,如今致仕在家,就住朱雀街吹花巷陈府,您二位好好去访他,又何必到龙都天牢去问那些犯人呢?”

阿凌听了,望了望维田,二人一同起身告辞。兆凌向厉大人道了谢,起身来温温和和地道:“厉大人言之有理!如此,我等便去访陈斜辉先生。厉大人,您不用送,我二人这便告辞了。”

那厉正诘大人望了阿凌翩然而去的背影,默默叹了一声道:“可惜!我所效命之人,七分的君子,三分的书生,却没半分像君王呢。”

离了龙都衙门,阿凌抬手拍了拍阿田的肩:“贤弟!这回咱们不用坐牢了。我依地址去见陈老先生,你回去眷花府,找阿端,帮我凑齐龙都的高僧。这是个大事,三天之后,在幻衣使臣面前咱们不能丢面子。贤弟,三天后我两国要在太庙外设水陆道场超度亡魂,我方也需要大量通佛理的大师。你和阿端都做过主持,这事我本来也想托给你们的。现在你只管坐车回去,朱雀街就在附近,路我熟!我走着去寻陈先生就好。”

“那也好。咱们分开走。我先回趟宫,把旷大人带回来的药和王大人‘赊’给你的药,都给林道长送过去。然后,我回府去和师弟商量,帮你找一群大和尚听用。”维田抬手理了理阿凌那件青绿色旧袍子,替他把衣服的肩缝往后边提了一些,道:“你既怕冷,还不多穿一件。瘦成这样,自己的衣裳都不合体了。我和你分开走,你自个儿可要小心。”

“放心吧。我要到这边各样的店里挑上几件礼物,才好去上陈先生的门呢。”

正是:世事纷扰似乱麻,其实各自有根芽。九环故事事相套,迷障解处处处花。不知李开方的分号里又生出什么波折,那陈斜辉是否能助阿凌寻见《巡天引》?何忠义一行人为何不见踪迹,幻衣国提出的这场法会又有何玄机?这些均在后文再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