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寸功与刁难

战后的营寨,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巢穴,满目疮痍。积雪被鲜血和泥泞染成污浊的暗红色,断折的兵器、散落的箭矢、倒毙的战马和士兵的尸体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混合着伤兵们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构成了一幅凄惨的乱世画卷。

林枫所在的什,在简易拒马和赵云的及时救援下,奇迹般地只添了一个林枫救回的伤兵,王胡子则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虽然衣甲不整,但显然没受什么伤,此刻正唾沫横飞地对着一名穿着比普通军官稍好皮甲、留着短须、面色严肃的中年军官汇报着什么,手指还时不时指向林枫他们这边。

那中年军官,正是负责管理他们这片营区的田楷军侯。他听着王胡子的汇报,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过林枫、张铁柱等人,又看了看地上那两具乌桓人的尸体和被妥善包扎的陈石头。

“军侯大人!”王胡子一脸谄媚,声音拔高了几分,“昨夜乌桓狗突袭,卑职带着麾下弟兄们浴血奋战,死战不退!您看,光是在卑职亲自指挥下,就斩杀了这两个贼酋!还救下了受伤的袍泽!兄弟们可都是拼了命的!”他刻意强调了“亲自指挥”四个字,仿佛那拒马是他布置的,人也是他杀的。

张铁柱一听,气得脸都涨红了,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王胡子!你放屁!那拒马是林三哥带我们弄的!人也是林三哥杀的!石头哥也是林三哥救回来的!你当时躲哪儿去了?现在跑来抢功?!”

“混账东西!”王胡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身,指着张铁柱的鼻子破口大骂,“张铁柱!你他娘的活腻歪了?敢顶撞上官?目无尊卑!这功劳簿上怎么写,轮得到你一个丘八插嘴?昨夜要不是老子指挥若定,你们这群泥腿子早被乌桓狗砍成肉泥了!”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张铁柱脸上,眼神凶狠,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老李头吓得赶紧去拉张铁柱的胳膊,二狗更是缩在后面不敢出声。陈石头挣扎着想开口,却牵动了伤口,疼得直抽冷气。

林枫冷眼看着王胡子的表演,心中一片冰冷。这就是底层军官的嘴脸,贪功诿过,欺压下属。他上前一步,挡在愤怒的张铁柱身前,对着田楷军侯抱拳行礼,声音不高,却清晰沉稳:“军侯大人容禀。昨夜敌袭突然,什长王大人确实在第一时间督促我等迎敌。拒马确系小人林三情急之下,想起曾听流落老卒提过此法,与同袍张铁柱、李老根、二狗一同仓促布置,侥幸挡住了第一波冲击,并合力击杀一名落马贼兵。后另一贼兵来袭,幸得赵云赵什长及时赶到,一枪毙敌,救了我等性命。至于这位陈石头兄弟,是小人见其受伤倒地,情势危急,冒险救回,并用昔日听一位老军医所言压迫止血之法,暂时止住了其大腿伤口的流血。小人所述句句属实,不敢居功,更不敢贪同袍之功,军侯大人明察。”

林枫的话,不卑不亢,条理清晰。既没有完全否认王胡子的“指挥”,又清晰点明了拒马的由来、杀敌的细节、救人的过程和止血方法的新奇之处。最后那句“不敢居功,更不敢贪同袍之功”,更是暗讽了王胡子的行径。

田楷的目光在林枫脸上停留了片刻。这个叫林三的小兵,衣衫褴褛,脸上还有血污,但眼神却异常镇定,逻辑清晰,与周围那些或愤怒、或恐惧、或麻木的士兵截然不同。他又看了看地上那两具尸体,以及陈石头大腿上那明显有别于普通包扎的布条结。

“哦?压迫止血之法?”田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踱步到陈石头身边,蹲下身,仔细查看那包扎,“此法……倒是从未见过军中常用。你且说说,如何想到的?又为何有效?”

这正是林枫等待的机会!他立刻恭敬地回答:“回军侯大人,小人以前在渔阳时,曾遇到一位自称是洛阳流落至此的老军医。他言道,人体血脉如河流,若下游决堤汹涌,堵是堵不住的,当在上游筑坝。人若肢体大出血,其血脉上游必有搏动之处,用力压迫之,便如筑坝截流,可令下游出血大为减缓,为后续救治赢得时间。小人昨夜见陈兄弟血流如注,情急之下想起此言,便在其大腿根部用力压迫缠紧,果然见效。”

田楷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浓厚的兴趣。他是带兵之人,深知战场上士兵因失血过多而亡者不计其数。这法子听起来简单,却蕴含着道理!他伸出手指,在陈石头大腿根部按压了几下,感受着那强力的脉搏在布条下被有效阻隔,出血确实被控制住了。

“嗯…言之有理。”田楷微微颔首,站起身,看向林枫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和考量。“此法虽简,却颇合医理。你能在慌乱中记起并运用,且有效,足见心细机敏。”

王胡子一看田楷似乎对林枫产生了兴趣,心中暗叫不妙,连忙插嘴:“军侯大人!这小子不过是在乡下听了几句疯话,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当不得真!昨夜之功,主要还是靠…”

“王什长!”田楷打断了他,声音冷了几分,“本军侯自有判断。”他不再看王胡子,转向林枫:“你叫林三?昨夜拒马御敌,杀贼一人,救护同袍,此三功,可属实?”

“属实!军侯大人!我们都可以作证!”张铁柱抢着喊道,老李头、二狗也连忙点头附和。陈石头更是挣扎着说:“军侯大人…是…是林三兄弟救了我…那法子…真…真管用…没那么晕了…”

“赵什长到!”这时,一个声音传来。只见赵云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显然刚处理完别处的事务,脸上带着风霜之色,但步伐依旧沉稳有力。

“田军侯。”赵云抱拳行礼,目光扫过场中,在王胡子难看的脸色和林枫平静的脸上略作停留。

“子龙来得正好。”田楷对赵云的态度明显比对王胡子客气许多,“昨夜你救援及时,击杀贼兵,功不可没。这个林三,说你救了他那一什?”

赵云点点头,目光落在林枫身上:“确有其事。昨夜我巡至此处,见其什以简陋拒马御敌,颇有章法,虽处下风却未溃散。彼时正有两骑围攻,情势危急,我便出手了。”他顿了顿,补充道:“林三此人,临危不惧,指挥同袍颇有条理,更难得的是,懂得救护伤兵,其所用止血之法,颇为新奇有效,末将方才也查看过伤兵,出血确已大缓。”

赵云的话,如同定海神针,彻底坐实了林枫的功劳,也狠狠扇了王胡子一记无形的耳光。

王胡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田楷看向他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明显的鄙夷。

田楷沉吟片刻,心中已有决断。他看向林枫:“林三,你昨夜之功,本军侯记下了。临阵献策,稳固防线,是为勇;斩杀贼兵,是为武;救护同袍,是为仁;且心思机敏,懂得变通,是块可造之材。”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带着威严,清晰地传遍周围竖着耳朵听的士兵耳中:“即日起,擢升林三为什长!接替王胡子之职!统率原什人马!王胡子,玩忽职守,临阵指挥不力,更意图贪墨下属军功,其行卑劣!着即剥夺什长之职,降为普通兵卒,编入林三什中听用!以儆效尤!”

“什么?!”王胡子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随即是巨大的屈辱和愤怒涌上心头,“不!军侯大人!你不能这样!我…我为公孙将军效力多年,没有功劳也有…”

“拖下去!”田楷不耐烦地一挥手,两个亲兵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地将瘫软在地、兀自叫嚷的王胡子拖走了。

校场上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林枫,这个昨天还是个差点冻死的无名小卒,一夜之间,竟然成了他们的什长?还直接把原来的上司给撸了?

张铁柱、老李头、二狗更是激动得脸都红了,看着林枫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林枫心中也是波澜起伏。什长!虽然依旧是最底层的军官,但这意味着他终于不再是任人宰割的“林三”,他有了一个小小的立足点!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对着田楷郑重抱拳,单膝跪地:“林三谢军侯大人提拔!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起来吧。”田楷点点头,语气缓和了些,“好生带好你的人。你这止血之法,稍后整理一下,详细禀告于我,或可推广全军,亦是大功一件。”

“是!军侯大人!”林枫心中一动,这止血法推广,不仅能救人,更是巩固自己地位的好机会!

田楷又勉励了几句,便带着亲兵离开了。

赵云走到林枫面前,看着他,英挺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却真实的赞许笑意:“林什长,恭喜。”他拍了拍林枫的肩膀,力道沉稳,“昨夜拒马,颇有章法;今日应对,不卑不亢。很好。望你好自为之,莫要辜负田军侯期望。”

“谢赵什长提点!”林枫真心实意地道谢。没有赵云昨晚的救援和今日的证言,他这功劳未必能这么顺利落实。

赵云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那挺拔的背影,在林枫眼中,仿佛一座可以依靠的山峦。

“林…林什长!”张铁柱第一个凑上来,激动地搓着手,“以后咱们就跟着你干了!你指东,我张铁柱绝不往西!”

“是啊,林什长!你是有真本事的!”老李头也连连点头。

“林三哥…不,林什长!我二狗也听你的!”二狗挺起瘦弱的胸膛。

就连躺着的陈石头也挣扎着说:“林…林什长…救命之恩…石头…记下了!”

看着眼前这些目光热切、带着信任和依赖的面孔,林枫心中涌起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好!”林枫挺直了腰板,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初生的力量,“大家先收拾一下,把战死的兄弟…好好安置。伤者集中照料,我去想办法弄点干净的布和伤药。张铁柱,你暂时负责安排值守。二狗,你照顾陈石头和老李头。我们…先活下去!”

“是!林什长!”几人齐声应道,声音里有了主心骨后的踏实感。

林枫走到那简易拒马旁,拔出那根沾着乌桓人鲜血的尖头木桩。木桩冰冷而沉重。

**什长林三。**

他握紧了木桩,目光扫过这片依旧弥漫着血腥和死亡气息的营地,最终望向远处公孙瓒中军大帐的方向,眼神变得更加深邃。

**这只是开始。**

脚下的路,依旧布满荆棘,但手中,总算握住了一点微光。这乱世的第一块小小的基石,就在这血腥与算计之中,悄然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