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分舵夺煞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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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月光，如同水银泻地，穿透寒山寺破败窗棂的缝隙，在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地面上切割出几块惨白的几何图形。空气中弥漫着陈旧木料腐朽的气息、香烛燃尽后的灰烬味，以及一种若有若无、极其淡薄的草药苦香。
陈尘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下，粗重地喘息着。左小腿的伤口在药力作用下暂时被麻痹，但那深入骨髓的刺痛感依旧如同附骨之疽。心口深处，蚀心蛊的悸动在踏入这破败大殿后，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制，变得异常微弱，仿佛也陷入了沉睡。唯有胸口那根冰冷的烧火棍，紧贴着皮肤，传来沉重而稳定的搏动，像一颗蛰伏在黑暗中的、不属于他的心脏。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苦玄最后所指的方向——大殿深处，那面巨大的、布满龟裂和污垢的石壁。
月光恰好偏移，更大一片惨白的光斑，如同舞台的聚光灯，缓缓移到了石壁的中央区域。那里，雕刻着一幅巨大的、线条古拙而模糊的石刻图。
陈尘的心脏猛地一缩！
就是它！老铁匠醉酒时反复描摹的图案！《飞仙图录》！
石刻的主体，是一道巨大的、仿佛通往无尽虚空的阶梯。阶梯笔直向上，没入石壁上方的混沌阴影之中，不知其高，不知其终。阶梯两旁，云气缭绕翻腾，隐约可见无数姿态各异、或盘坐、或腾跃、或御器飞行的模糊人影，如同朝圣的蝼蚁，密密麻麻地攀附在阶梯之上。他们的动作充满了狂热和虔诚，仿佛在追逐着阶梯尽头那遥不可及的光明。
整幅图，透着一股宏大、悲壮，又隐隐带着一丝诡异的…诱惑？
这就是无数江湖人梦寐以求的武道至高秘典？传说中直指破碎虚空、羽化飞升的无上宝图？
陈尘撑着烧火棍，艰难地站起身，拖着伤腿，一步一步挪到石壁前。冰冷的石壁触手粗糙，带着岁月的沧桑。他伸出手指，带着一丝敬畏和难以抑制的探寻欲望，轻轻拂过石刻上那些模糊的线条，试图感受其中的玄奥。
然而，触手冰凉，毫无异样。石刻就是石刻，冰冷而沉寂，没有丝毫传说中蕴含天地至理的波动。
就在陈尘心头涌起一丝失望时，异变陡生！
头顶的月光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骤然变得更加明亮、更加凝聚！那束惨白的光柱，如同拥有了实质，精准无比地投射在石刻“登仙阶梯”最底端的位置！
嗡——！
陈尘胸口紧贴的烧火棍猛地一震！一股远比之前清晰、强烈的搏动感轰然爆发！不再是微弱的共鸣，而是仿佛沉睡的凶兽被月光惊醒，发出了饥饿的咆哮！冰冷凶戾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将大殿内本就稀薄的空气都冻结了！
与此同时，在月光聚焦的石刻阶梯底部，原本模糊不清的石刻线条，在月华和烧火棍凶戾气息的双重刺激下，竟如同活了过来！线条扭曲、蠕动、重组！石粉簌簌落下！
短短几息之间，一幅全新的、截然不同的图景，在月华和棍体气息的“雕琢”下，覆盖了原本的登仙阶梯底部！
那是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的黑暗渊薮！渊口犬牙交错，布满了扭曲狰狞的怪石，如同地狱张开的巨口！渊口周围，无数细密扭曲的线条如同活着的荆棘藤蔓，疯狂缠绕、盘旋，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绝望和死寂气息！与上方那恢弘神圣、充满希望的登仙阶梯形成了触目惊心、荒诞绝伦的对比！
更让陈尘头皮炸裂的是，在那片黑暗渊薮的中心，在无数扭曲荆棘的缠绕下，赫然刻着三个古拙、狰狞、仿佛用鲜血和诅咒写就的大字——
**葬神渊！**
“葬…葬神渊…”陈尘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这哪里是什么飞仙图录！这分明是一张通往地狱的门票！疤脸汉子《罡煞注疏》夹页里的血字地图所指的凶地！苦玄最后所指的方向！
他猛地回头，看向大殿角落阴影里盘坐的苦玄。
月光无法照亮那个角落，只能勾勒出苦玄枯瘦佝偻的轮廓。他依旧低垂着头，双手合十，如同入定，对大殿内发生的诡异变化恍若未觉。但陈尘却清晰地感觉到，有两道冰冷、沉重、仿佛穿透了无尽岁月和黑暗的目光，正从那片阴影中投射出来，死死地钉在自己身上，钉在自己胸口那根依旧在剧烈搏动的烧火棍上！
无声的质问，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陈尘淹没。
这老僧…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烧火棍的来历！他知道葬神渊的存在！他甚至知道…这所谓的《飞仙图录》背后隐藏的恐怖真相！
寒意，比这寒山寺深夜的冷风更刺骨，瞬间冻结了陈尘的血液。他明白了苦玄那无声指引的含义——不是希望，而是警告！葬神渊，是比蚀心蛊、比青龙会追杀更可怕百倍的绝地！那里埋葬着“神”？还是埋葬着所有追寻“飞仙”幻梦的痴愚者？
就在陈尘被这残酷的真相和苦玄无声的警告冲击得心神剧震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能量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穿透了大殿沉重的木门，穿透了殿内弥漫的凶戾气息和冰冷月光，传入他的感知！
这波动…带着一丝熟悉！
是内力！而且是…是疤脸汉子那种带着灼热属性的内力！虽然微弱、分散，但那股气息的本质，陈尘在雨林搏杀中刻骨铭心！
青龙会的人！他们追来了！而且不止一个！已经摸上了山！
陈尘瞳孔骤缩！刚刚被葬神渊图景和苦玄警告带来的寒意瞬间被更强烈的危机感取代！青龙会的人怎么会这么快找到这里？是疤脸临死前留下的线索？还是…白芷？那个神秘莫测的药王谷圣女？
没有时间细想！
几乎在陈尘感知到青龙会追兵气息的同一瞬间，大殿角落阴影里的苦玄动了！
没有言语，没有警示。他盘坐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已经出现在陈尘身边！那枯瘦如同鹰爪、被厚厚布条包裹的右手，快如闪电，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沛然巨力，猛地扣住了陈尘紧握烧火棍的右手手腕！
一股冰冷、沉重、仿佛带着万钧山岳之力的气息，瞬间从苦玄的指尖涌入陈尘的手臂！这股力量并非攻击，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大地般浑厚的镇压之意！它蛮横地冲入陈尘的经脉，目标直指他胸口那根因月华和青龙会追兵气息刺激而凶戾躁动的烧火棍！
**嗡——！**
烧火棍猛地发出一声沉闷的震鸣！如同被激怒的凶兽！棍体深处那股冰冷凶戾的气息轰然爆发，本能地抗拒着苦玄这股浑厚沉重的镇压之力！两股性质截然相反、却同样强大的力量，在陈尘的经脉和棍体之间轰然对撞！
“呃！”陈尘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他只觉得自己像被两座巨山夹在中间碾磨！经脉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烧火棍的凶戾要破体而出，苦玄的镇压要将其死死按回！他的身体成了两股恐怖力量角力的战场！
苦玄那张枯槁死寂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被布条包裹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着。灰暗的“盲眼”深处，仿佛有极其细微的暗流在涌动，死死“盯”着陈尘胸口剧烈震颤的棍子。
他在强行压制烧火棍的凶戾气息！他在阻止它暴露！
为什么？是怕引来更可怕的东西？还是…为了保护他？
陈尘来不及思考苦玄的用意。他清晰地感觉到，那几股属于青龙会喽啰的内息波动，已经穿过了破败的寺门，进入了前院！正朝着这处大殿快速逼近！脚步声踩踏着湿滑的石板，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危险！近在咫尺！
苦玄的镇压之力如同无形的枷锁，暂时压制了烧火棍的凶戾，却也禁锢了他的行动！他根本无法动弹！只能像待宰的羔羊，眼睁睁等着追兵破门而入！
就在这时，苦玄那只被布条包裹的左手，突然极其隐蔽、极其迅疾地动了一下！
他的指尖，如同灵蛇吐信，在陈尘被扣住的右手手背上，极其快速地点了三下！
不是攻击！而是某种…指引！
指尖落下的位置，带着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灼热感，瞬间烙印在陈尘的感知里！三个点！三个极其精准的位置！仿佛在勾勒一幅微缩的地图！
陈尘的脑子如同被闪电劈中！他瞬间明白了那三个点代表什么！
《罡煞注疏》！疤脸汉子那本从青龙会分舵抢来的、夹着葬神渊血字地图的书！苦玄点出的这三个位置，正是书中记载青龙会边城分舵内，存放最紧要物品——包括那本被视为重宝的《飞仙图录》摹本——的秘库方位！
苦玄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引开追兵！目标，青龙会分舵！夺取《罡煞注疏》！那里面有他需要的线索，也是摆脱眼下死局的唯一生机！
苦玄的右手依旧如同铁钳般死死扣着陈尘的手腕，镇压着躁动的烧火棍。他那张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灰暗的“盲眼”，仿佛穿透了殿门，穿透了黑暗，锁定了外面快速逼近的杀机。
殿外，脚步声已至廊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交谈声清晰可闻！
“…搜！那小杂种肯定躲进来了！”
“…还有那个老哑巴！会主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小心点，疤脸老大他们就是栽在那小子手里的邪器上…”
殿门被粗暴地踹了一脚，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灰尘簌簌落下！
生死一线！
陈尘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疯狂的决绝取代！他猛地低吼一声，不再抗拒苦玄的镇压之力，反而将残阳诀那微弱的内息，连同体内最后一点力气，全部灌注到被苦玄扣住的右臂之中！目标——烧火棍！
**轰！**
仿佛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陈尘的内息如同引信，瞬间点燃了烧火棍深处被苦玄强行压制的凶戾！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混乱、充满了毁灭欲望的气息，如同失控的火山，在陈尘体内和棍体之间轰然炸开！
“噗！”苦玄如遭重击，闷哼一声，扣住陈尘手腕的枯爪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源自棍体最深处的反噬之力猛地弹开！他佝偻的身体剧烈一晃，踉跄着后退一步，嘴角溢出一缕暗红的血丝！那双灰暗的“盲眼”猛地抬起，死死“盯”着陈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
陈尘根本顾不上了！在苦玄被震开的刹那，他借着那股爆发的反冲之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向后撞去！
目标——不是殿门，而是大殿侧面一扇早已腐朽破烂、布满蛛网的木格花窗！
**咔嚓！哗啦——！**
腐朽的木窗如同纸糊般被撞得粉碎！木屑纷飞！陈尘的身影裹挟着冰冷的夜风和狂暴未散的凶戾气息，如同破袋般跌出了大殿，重重摔在外面的泥泞地上！
“在那边！”
“追！别让他跑了！”
殿门被轰然撞开！几个手持钢刀、面目狰狞的青龙会喽啰冲了进来，正好看到陈尘撞破窗户逃出的身影，以及殿内阴影中嘴角溢血、气息紊乱的苦玄。
“老东西！找死！”一个喽啰见苦玄挡路，想也不想，举刀便砍！
苦玄低垂着头，仿佛没有看到劈来的刀光。就在刀锋及体的瞬间，他那枯瘦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轻轻一晃，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了刀锋，同时，那只被布条包裹的右手，如同枯藤拂柳，极其隐蔽、极其迅疾地在那个喽啰持刀的手腕上轻轻一点。
“呃！”那喽啰只觉得手腕一麻，如同被毒蝎蛰了一口，整条手臂瞬间酸软无力，钢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他惊恐地看着自己手腕上迅速浮现的一个乌黑的指印，一股阴寒的气息正顺着手臂向上蔓延！
苦玄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殿内更深的阴影里，只留下一个喽啰的惨叫和其他人惊疑不定的怒吼。
“妈的！邪门！先追那小子！”
喽啰们顾不上深究苦玄的诡异，纷纷从破窗处追了出去。
冰冷的泥水浸透了陈尘的衣衫，后背撞地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根本不敢停留！身后追兵的叫骂声和脚步声如同索命的魔咒！他挣扎着爬起，拄着烧火棍，拖着剧痛钻心的左腿，将残阳诀运转到极致，榨取着体内最后一丝力量，朝着山下、朝着记忆中青龙会边城分舵的方向，亡命狂奔！
心口的蚀心蛊，在烧火棍狂暴气息的刺激和亡命奔逃的剧烈心跳下，再次蠢蠢欲动，发出无声的嘶鸣！剧痛和麻痒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意志。
但他脑海中只剩下苦玄在他手背上点出的那三个灼热的点！青龙会分舵！《罡煞注疏》！
那是唯一的生路！也是揭开所有谜团的第一步！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孤狼，在冰冷的雨夜和泥泞中，朝着那龙潭虎穴，义无反顾地冲去。身后，是紧追不舍的青龙会追兵，以及寒山寺大殿深处，那双穿透黑暗、冰冷注视着一切的灰暗“盲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