馊水桶浓烈的铁锈腥气,混杂着左肩伤口溃烂散发的甜腻腐臭味,熏得陈夜阵阵作呕,胃里翻江倒海。
嵌在肩头皮肉里的那半截青铜剑尖,此刻却滚烫得如同烧红的炭块,每一次心跳搏动,都像是将滚烫的岩浆泵入伤口深处,带来撕裂般的灼痛。
陈夜死死掐住伤口上方的皮肉,试图压制那非人的痛楚,但他瞳孔深处,那双由错金云纹勾勒而成的巨大青铜之目,却不受控制地开合着。
每一次开阖,都带来更剧烈的幻象冲击。
他看见唐代修陵匠人半透明的虚影,正抡起沉重的锛斧砸向无形的目标,金红色的火星四下飞溅。那些火星落在他身旁潮湿的砖地上,竟嗤嗤作响,蚀刻出焦黑的榫卯结构凹痕!
另一边,那唱着秦腔的老翁虚影,悲愤吼出的《火焰驹》唱词,竟在滂沱大雨中凝聚成形,一匹由幽蓝色火焰构成的战马凭空出现,铁蹄踏过积水,蒸腾起带着浓烈硫磺味的惨白烟雾!
“够了!”陈夜低吼一声,额头猛地撞向冰冷的馊水桶壁。剧烈的撞击带来短暂的清明,眼前的幻象应声碎裂。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世界仿佛被无形的解剖刀剖开,呈现出透明的内部结构。
馊水桶底粘着的半块汉代瓦当,其陶胎断面上沉积的细小颗粒清晰可数。
墙根苔藓下掩埋的一枚光绪通宝铜钱,钱孔中缠绕的几缕褪色棉纤维,分明是它作为殉葬品时塞在逝者口中的口含残迹。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从天而降的雨珠,每一滴水里,竟然都悬浮着微缩的陶器残片,棱角在水膜中缓缓地旋转沉浮。
嗖…噗嗤…
就在这诡异景象中,三根刻满古老楚式镇墓咒文的森白肋骨,擦着陈夜的耳廓呼啸而过,狠狠钉入他身后的砖墙。
墙面以骨钉为中心点,瞬间“滋啦”作响,蔓延开霜花状的惨白钙化层,转眼就扩散成桌面大小的蛛网图案。
“剥皮匠养的狗,果然也只会啃骨头……”陈夜瞥了一眼墙上的惨白蛛网,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随即毫不犹豫地翻身滚进旁边一条更窄的巷道。
他瞳孔深处的青铜巨目急速旋转,如同高速运转的陀螺。
借助这奇异的视野,他清晰地看到三十米外废墟的阴影里,那个戴着人皮傩面的剥皮匠。
对方胸口新缝合进去的那片带有西周大盂鼎全形拓纹身的人皮,正蒸腾起丝丝缕缕的血色气息。
更让陈夜心头冰寒的是剥皮匠身后的景象,两具被剥去了面皮的人形傀儡,正悬浮在离地三寸的空中。
它们裸露的头颅上,暗红色的肌腱紧贴着惨白的颧骨,显得狰狞可怖。
颈动脉的位置,各自深深插着一柄造型古朴的战国青铜匕首。
那匕首柄部的饕餮纹饰,正不断渗出粘稠的黑血,陈夜几乎能从那扭曲的轮廓中辨认出保安老王张青紫的下巴,以及李姐那头标志性的波浪卷发。
“藏品108号。”剥皮匠冰冷的手指,缓缓划过李姐傀儡那还粘连着血丝的锁骨,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幕,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专门说给陈夜听的。“你的背皮……尺寸正好,够拓一幅虢季子白盘。”
另一边,陈夜跌跌撞撞地撞开自己出租屋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门轴崩脱的螺丝,在他此刻被青铜巨目加持的视野里,竟然被放大了数倍,形如一支带锈的青铜箭镞。
不足十平米的阁楼里,墙壁上密密麻麻钉满了各种文物修复的线描图。
有敦煌飞天衣袂上金粉剥落的细微痕迹清晰标注,曾侯乙编钟错金纹饰断裂处的笔触,在昏暗的光线下也纤毫毕现。
陈夜撕开早已湿透破烂的衬衫,露出左肩狰狞的伤口。
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结晶出铜绿苔藓状的硬痂,深嵌其中的青铜剑尖,正随着他的呼吸,明灭着幽微的光芒。
“给我出来!”剧痛和紧迫感让陈夜几乎失去理智,他抄起工作台上那把唐代金银平脱工艺的刻刀,狠狠剜向肩头的剑尖!
铿……
一声脆响,精钢打造的锋利刃口应声崩缺,那青铜剑尖不仅纹丝不动,反而像是吸饱了鲜血,猛地嗡鸣震颤起来,一股无形的震波扫过桌面。
桌角一个装着刚出土(生坑)玉器碎片的盒子突然自行开启,里面的碎片缓缓悬浮而起。
啪……
其中一枚黝黑沉重的煤精石虎纽私印,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烙印进陈夜摊开的右手掌心。
印底“大良造鞅”四个篆书大字,瞬间变得赤红滚烫。
陈夜瞳孔深处的青铜巨目骤然怒睁,他的视野瞬间被狂暴的幻象吞没。
他仿佛置身于黑色岩浆(煤精矿脉)奔涌的地底矿洞。
一个脸上刺着“盗”字的刑徒工匠,被沉重的铁链锁在一块巨大的印坯前。
当印坯在雪堆中淬火的瞬间,那工匠发出绝望的嘶吼,竟将滚烫的铜印狠狠摁进了自己的眼眶!一个怨毒的声音在幻象中回荡:“刑名既铸……睚眦必报”
一股刺骨的寒流顺着掌心瞬间窜入陈夜的骨髓,同时,一段冰冷的信息流轰入他的脑海。
【商鞅虎符印(伪)】
执念:未送达的虎符害死三万秦锐士
可传承:青铜冷淬法(-196℃液氮级急冻)
“该死!”陈夜猛地甩开那枚冰冷的煤精印,他的右手五指已然结满了厚厚的白霜,僵硬麻木。
剧痛和混乱中,他的目光扫到了昨夜用来挡下肋骨钉的那只破裂紫砂壶。
他下意识地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指尖轻轻抚过壶身上那道狰狞的裂缝。
就在指尖触碰到裂缝的刹那,瞳孔中的青铜巨目再次轮转。
【供春树瘿壶(残)】
最后修复者:阮清月(苏州绣娘·1987年溺亡于平江路)
执念:顾景舟亲传“双刀泥片相接法”失传
可传承:陶器隐痕修复术
“修复术……”陈夜脑中灵光一闪,他强忍着左肩的剧痛,抓起工作台上半管快用完的环氧树脂胶,用力挤出胶体,涂抹向紫砂壶的裂缝。
胶体触及壶身冰冷陶胎的刹那,他瞳孔中清晰地浮现出一个温婉女子的虚影阮清月。
她的双手十指翻飞,动作轻盈得如同在绣绷上引线穿针。
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只见那粘稠的环氧胶体,竟在她的引导下,流动变化成细腻的金丝楠木纹理,完美无瑕地填补了那道裂缝。
最终只在壶腹位置,留下了一道如发丝般纤细、蜿蜒如树瘿天然褶皱的金缮纹路。
轰……咔嚓……
就在这时,出租屋那扇锈蚀的铁门,连同门框和铰链,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从外部猛然撕裂扯飞。
烟尘弥漫中,那个戴着人皮傩面的剥皮匠,踏着碎裂的门板残骸,一步步走了进来。
他胸口那片大盂鼎纹身剧烈蠕动,一个巨大的青铜鼎虚影从中浮现出来,鼎腹上古老的兽面纹双眼,正缓缓滴落粘稠的血泪。
剥皮匠的目光寻找着呢陈夜,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你的皮……”
陈夜反应极快,在对方话未说完之际,猛地抓起桌上那枚沉重的煤精印,用尽全力砸向房间唯一的玻璃窗,然后躲进了床底。
玻璃爆裂的刺耳声响瞬间吸引了那两具悬浮在剥皮匠身后的人皮傀儡的注意。
它们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贴着地面无声地飘浮而入,目标直指窗口。
就在它们经过陈夜藏身的床边时,老王张傀儡那颗剥了皮的头颅突然诡异地扭转了一百八十度。
插着青铜匕首的脖颈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直勾勾地盯向床底。同时,匕首柄部的饕餮兽口猛地张开,喷出一股腥臭刺鼻的黑色浓雾,直扑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