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点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渭城民俗博物馆古老的琉璃鸱吻，发出沉闷的噼啪声。
陈夜指尖冰凉，麻木地划过手机屏幕上那条刺目的信息。冰冷的雨水顺着后颈钻进衣领，寒意刺骨。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经上级综合评估，渭城民俗博物馆将于本月停止运营。请实习生陈夜于6月11日8:00前清空个人物品。”渭城文旅发展集团。
一滴冰冷的水珠悄然滴落在“实习生陈夜”几个字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墨迹。
“真够讽刺的……”陈夜对着库房深处浓重的阴影自嘲地低语，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微弱，“埋头苦干，修好了三百二十七件文物，这最后一件要修的，倒成了自己的饭碗。”
“吱嘎——”
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突然响起，库房那扇沉重的、锈迹斑斑的大门，竟被一股外力缓缓推开。浓重的霉味混杂着陈年纸张的酸馊气浪般扑面而来。
陈夜的心脏猛地一跳，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房间尽头牢牢吸住——那个特制的防弹玻璃展柜里，一柄“商代饕餮纹青铜剑”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泛着幽冷而神秘的光泽。
剑格中央，那盘踞的饕餮兽面尤其狰狞，本该镶嵌绿松石的双目位置，只剩下两个深邃、空洞的黑窟窿，如同被残忍挖去眼珠的骷髅，直勾勾地“望”着他。
“别急，老伙计……”陈夜下意识地走近，指尖轻轻触碰冰冷的展柜玻璃。
一股寒气瞬间从指尖窜上脊椎。他低声承诺，“再给我点时间，等我找到合适的脱盐除锈新配方，一定让你……”
轰隆………
话音未落，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仿佛直接在头顶爆开！紧接着是可怕的碎裂声响起。
屋顶的混凝土块裹挟着扭曲的钢筋，如同暴雨般倾泻砸落！
电光火石间，陈夜完全是本能地扑向那尊珍贵的青铜剑展柜，试图保护它。
就在身体前冲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三道鬼魅般的黑影，如同踏着撕裂夜空的闪电，赫然降临在狼藉的库房中央！
为首一人，脸上覆盖着一张令人毛骨悚然的人皮傩面。
面具用扭曲的金线缝合，呈现出一种哭泣与狂笑诡异交织的表情。
最骇人的是面具眼洞处，镶嵌着的并非人眼，而是两片流光溢彩、不断变幻着神秘纹路的战国谷纹玉璧。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他腰间悬挂的“武器”竟然是七枚风干蜷缩的人耳，用细小的铜环穿着，随着他的步伐相互碰撞，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腐朽骨片与劣质玉器相击的脆响！
“值班表上……今晚明明只有老王……”陈夜背脊死死抵住冰冷的剑柜，强迫自己镇定，右手悄无声息地向柜子底部的隐蔽式警报器摸去，声音带着强装的冷静，“各位……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滋啦………
一声短促刺耳的电流声响起！只见那傩面人指尖一弹，一滴粘稠猩红的液体精准地射在警报器上，警报器瞬间冒起刺鼻的青烟，彻底报废。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铁锈腥气和福尔马林防腐液味道的怪异气味弥漫开来。
陈夜惊骇地发现，那滴液体中，竟漂浮着细小的，如同皮屑般的组织。
“我们需要借你的血一用……”傩面人喉头滚动，发出如同浓痰堵塞的、非人的嘶哑声音，“洗去尘封，唤出剑魂的真名！”
话音未落，左侧的黑影猝然出手，他手腕一抖，三根森白、刻满诡异血色咒文的肋骨撕裂雨幕，带着死亡的气息直射陈夜！
生死关头，陈夜根本来不及思考，顺手抓起旁边修复台上的一只“民国仿供春树瘿壶”挡在身前。
噗！噗！喀啦……
前两根肋骨深深钉入壶身，第三根却带着巨大的力量击穿了壶底，陶壶瞬间炸裂，飞溅的碎片中，陈夜只觉左肩一阵剧痛，温热的液体瞬间飚出他被击中了，一道血线染红了半边衣袖。
几滴滚烫的血珠随着他身体的震动，猛地溅射出去，不偏不倚地落在展柜的防弹玻璃上，正正地沿着那柄商代青铜剑剑脊上一条古老的、深邃的沟槽蜿蜒流淌下来。
就在这时，他裤袋里的对讲机突然爆发出保安老王极度惊恐、完全走调的嘶吼：“有……有人闯……他们在……在剥李……啊……！！！”
通话被一声清晰的，肌肉和骨骼被强行撕裂的闷响残忍掐断！老王的惨叫戛然而止。
肩膀的剧痛让陈夜眼前阵阵发黑，对讲机里传来的最后声音更是让他心头冰凉。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
然而，无论是他还是那三个不速之客，都未曾留意到，就在陈夜的鲜血顺着剑脊沟槽流淌的瞬间，更骇人的异变悄然发生！
只见那几滴血珠，竟如同滴落在滚烫的铁板上，瞬间沸腾起来。
剑身上覆盖的厚重铜绿锈斑，仿佛拥有了生命，如同无数张饥渴的嘴唇，隔着冰冷的玻璃，贪婪地吮吸着那新鲜的血液。
剑身内部，清晰地传出“咯嘣…咯嘣…”的、如同冰块碎裂又似骨骼生长的崩裂声！
嗡……嗡嗡嗡……
就在这时整个防弹玻璃展柜开始剧烈地震颤起来，在陈夜因疼痛而收缩的瞳孔中。
只见那柄沉寂了三千年的古剑，剑身竟然开始诡异地扭曲变形。
更恐怖的是，剑格上那饕餮兽面原本空洞漆黑的眼窝里，“噗”地一声，毫无征兆地燃起了两簇幽绿、冰冷、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鬼火！
咔嚓
就在那两簇鬼火燃起的同一刹那，号称坚不可摧的防弹玻璃，如同脆弱的蛋壳般，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轰然爆碎！
与此同时，一个饱含着无尽愤怒与威严的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入耳膜，而是像一尊巨大的青铜甬钟在陈夜的脑髓深处猛烈敲响轰鸣！
“宵小之辈，安敢毁吾剑铭”
咆哮声中，陈夜清晰地看到剑格处饕餮浮雕的獠牙猛地张开，覆盖其上的斑驳铜绿簌簌剥落，露出了底下如同刚刚淬火出炉般的、流淌着暗金色泽的崭新金属。
“不好…是剑灵苏醒！快！封灵！”傩面人首次失态，声音带着惊惶的尖利，面具眼洞处的玉璧光芒急速收缩，如同受惊的瞳孔。
然而，他们的反应终究是慢了半拍。
就在傩面人喊出封灵的瞬间，那柄青铜剑应声而爆。
但它并非化为致命的金属碎片四散飞射，反而诡异地裹挟着陈夜左肩伤口中喷涌而出的血泉，在空中飞速熔铸重组。
电光石火间，一条身长足有三丈，通体遍布古老铜痂与锈迹的青铜虬龙凭空显现。
龙身巨大的裂缝中，金红色的血光如同沸腾的熔岩般奔涌不息，散发出青铜器刚从陶范中取出时那种灼热逼人，带着浓烈金属与泥土腥气的热浪。
“吼——！”
龙吟震天，只见那青铜虬龙甫一成形，巨大的龙尾便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向右侧的黑影。
“不——！”右侧黑影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极致恐惧的惨叫，整个人就被龙尾卷离地面。
青铜虬龙布满利齿的巨口猛地咬合，精准地切入他的脖颈！
接下来的一幕，让陈夜和剩余两人魂飞魄散！死亡的过程被无比清晰地具象化。
只见那男子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青绿色铜锈。
他的眼球在眼眶中急速干瘪钙化，变成两颗灰白的石球。
最后那声凄厉的惨叫甚至没能完全冲出喉咙，就被迅速僵化，变成青铜的喉骨彻底堵死！
当青铜虬龙松开龙爪时，一尊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惊骇欲绝表情的青铜人俑轰然坠落在地。
沉重的撞击声中，它的一只脚趾摔得碎裂开来，露出了里面森白的属于人类的骨碴！
“活人……活人变成了出土文物！”陈夜浑身冰冷，头皮炸裂，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只剩下这难以置信的念头在脑中轰鸣。
“守夜人的余孽……”傩面人的声音第一次透出了无法掩饰的惊惶，但随即被滔天的怨毒取代。
他咬牙切齿，猛地甩出三张泛着暗红光泽、材质奇特的朱砂帛书（源自楚墓）。
符纸在空中“轰”地燃起，化作三颗狰狞咆哮的骷髅鬼火，拖着幽蓝的尾焰，恶狠狠地扑向陈夜。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那青铜虬龙发出一声低沉的龙吟，庞大的身躯瞬间盘绕收缩，如同一面巨大的，铭刻着古老图腾的青铜盾牌，牢牢挡在陈夜身前。
轰……轰……轰……
三颗骷髅鬼火猛烈地撞在虬龙坚韧的鳞片上，爆发出刺目的光芒，随即炸裂成漫天飘散的幽蓝流萤，消散在空气中。
巨大的冲击力震得虬龙身躯微晃，也震醒了几乎僵住的陈夜，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
他毫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撞向库房西侧的窗户。
哗啦一声巨响，布满灰尘的玻璃窗应声破碎，尖锐的玻璃碎片在他裸露的小臂上犁开数道新的血口。
陈夜顾不上疼痛，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翻身滚入了外面倾盆的暴雨之中！
在身体没入冰冷雨幕的最后一瞬，他强忍着剧痛回头望了一眼。
他惊恐地看到，那傩面人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追出来，而是正蹲在那尊刚刚诞生的青铜人俑旁边，手中握着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极其熟练而精准地剖开了人俑的胸膛。
雨水模糊了视线，但陈夜依稀看到，傩面人用刀尖小心翼翼地从人俑心脏部位的皮肤上，挑起了一幅……纹身？
那纹身的图案，赫然是一幅线条精准、细节毕现的西周大盂鼎全形拓。
更令人作呕的是，傩面人直接将那片还带着青铜锈迹的人皮纹身，狠狠按进了自己裸露的胸口。
当那片人皮与他自身的皮肤接触的刹那，拓片上的兽面纹骤然凸起，在傩面人的皮肤下剧烈蠕动，同时发出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如同婴儿贪婪吮吸乳汁般的“滋滋”声……
“你的皮相……终将成为我的收藏册中最完美的一页！守夜人……你逃不掉的！”傩面人阴冷如同毒蛇诅咒般的声音，混着冰冷的雨针，狠狠扎进陈夜的耳蜗，直透骨髓。
陈夜肝胆俱裂，再不敢有丝毫停留，转身拼命在暴雨中狂奔。
慌不择路之下，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栽进了博物馆后巷一条散发着恶臭的馊水沟里。
左肩的伤口瞬间浸泡在混杂着腐烂菜叶和污泥的脏水里，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灼痛。
他挣扎着从污水中爬起，胡乱抹开糊住眼睛的雨水和污泥。
剧烈的疼痛和极度的恐惧似乎扭曲了他的感官，眼前的世界发生了诡异而骇人的颠覆。
他抬头望去，只见博物馆高耸的飞檐斗拱之上，竟有数个穿着唐代服饰，半透明的匠人虚影，正抡着古老的锛斧，奋力凿打着鸱吻。
每一次金石交击迸出的火花，都诡异地溅射显现出陈夜此刻惊恐的脸颊轮廓。
青砖的缝隙里，一道道宋代缂丝般流光溢彩的魂灵在游走穿梭，它们手中金梭来回牵引的华美丝线，竟是由漫天垂落的冰冷雨丝编织而成。
博物馆门前石狮的口中，飘出一个唱着古老秦腔的，须发皆白的半透明老翁虚影。
他每唱出一句《火焰驹》的悲怆唱词：“恨胡贼杀边关魂惊魄荡………”
口中吐出的气息就在滂沱大雨中燃起一簇簇转瞬即逝的幽蓝色火焰。
突然……
屋檐上的匠人，砖缝里的缂丝魂，石狮口中的老翁……博物馆周围所有显现的魂灵虚影，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骤然间齐刷刷地扭过头。
千百双空洞，朽烂、流淌着血泪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沟渠中狼狈不堪的陈夜。
他们朽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最终无数泣血的哀嚎汇成一股足以撕裂灵魂的风暴，疯狂地灌入陈夜的脑海。
“守夜人………”
“带吾等……归乡……”
陈夜被这恐怖的景象和直击灵魂的呐喊震得魂飞魄散，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思考“守夜人”意味着什么。
强烈的求生欲迫使他撕下早已湿透破烂的衬衫下摆，手忙脚乱地包扎左肩那仍在渗血的伤口。
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翻卷的皮肉，带起一阵阵钻心的剧痛。
就在他咬牙勒紧布条时，包扎的左手掌心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硬物硌入血肉的尖锐刺痛。
“什么东西？”陈夜心中一惊，急忙摊开染血的手掌查看。
借着远处路灯微弱的光线和天空中不时划过的闪电，他赫然发现，一小截冰冷，锈迹斑斑的青铜断刃。
竟不知何时深嵌进了他手掌的血肉之中！更诡异的是，断刃上的铜锈正随着他急促的脉搏，如同活物般明灭闪烁，仿佛在呼吸。
就在他掌心血水再次漫过那截青铜剑脊的瞬间，剑脊上的铜锈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
在幽微的光芒中急速熔解、流动、重组，最终清晰地凸起四个古老狞厉，充满杀伐之气的鸟虫篆体大字。
【匠灵睁目】
四个古字显现的刹那，掌心的断剑尖如同烧红的烙铁，骤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灼热剧痛。
“啊……”陈夜忍不住痛呼出声。
伴随着这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他眼前猛地爆开一片刺目的幻象。
在他因剧痛而染血的瞳孔最深处，一双巨大无比，完全由青铜浇铸而成的眼睛，正缓缓地，沉重地睁开。
每一根睫毛都是细密繁复，金光流淌的错金云雷纹，那双巨眸中燃烧着幽绿与暗金交织的火焰，冰冷地，漠然地凝视着外界的一切。
就在这双匠灵之目于陈夜眼底彻底睁开的同一时刻。
巷口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箱后面，缓缓转出了半张傩面
那对由战国谷纹玉璧构成的诡异瞳孔，此刻正清晰地倒映着陈夜因剧痛而流血，更因惊骇而圆睁的双眼。
“找到你了……”
库房中，剥皮匠伸出猩红的舌头，极其缓慢而病态地舔过刚刚缝合进自己嘴角边缘的新鲜人皮，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充满了扭曲的满足和贪婪，“我的……第108号珍贵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