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同盟

“富贵?”敏素泰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脸上肌肉扭曲,绝望、恐惧、荒谬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要疯了。

他猛地摇头,声音带着哭腔和自嘲:“顾先生,不要说笑了,你上次送我的三个富贵,现在已经把我弄到要抄家灭族的地步,现在你又要送我这个天大富贵,我是万万接不住的。我这条贱命,怕是消受不起您这大富贵了!”

顾言一乐,“你就说我之前送的富贵,你赚没赚到钱吧,事情弄成这样,明明是你自己没有封锁消息,被捅到莽白大王那里去了。”

敏素泰颓然坐在地上,不管不顾,低声说道:“那顾大人你说来听听,如果能行,我就照你的做,如果不行,我就自己去吊死在阿瓦城楼上算了,只求大王放过我家族。”

“至于富贵,我是不敢要了,只要能保住命,那就是侥天之幸。”他话虽如此说,但是眼中还是带着一丝期望,偷眼看着顾言。

吴巴伦抬起一直低垂的眼皮,扫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敏素泰,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八莫的事,莽白知道了也好!正好断了你三心二意的念想!

如今阿瓦空虚,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敏素泰,想活命,想保住你在八莫的根基,就一条路——跟着我们,反了!”

“反.....反了?”敏素泰浑身一哆嗦,失声叫道,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出来。

造反!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怎么?怕了?”吴巴伦嗤笑一声,“莽白能剥你的皮,老子也能!你现在知道了我们的谋划,还想下船?晚了!要么跟着我们干,搏个富贵!要么…”他眼中凶光毕露,“老子现在就送你上路,省得你出去乱嚼舌头!”

冰冷的杀气瞬间弥漫了整个书房,敏素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牙齿咯咯作响。他看着吴巴伦那杀机毕露的脸,又看看旁边顾言那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眼神,绝望、恐惧、最后一丝侥幸....种种情绪在他脸上疯狂交织。

就在这时,顾言上前一步,恰到好处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敏大人,其实你心里很清楚,从你踏入这个门的那一刻起,你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莽白要你死,吴大人给了你活路。但活路,从来都是有代价的。自古富贵险中求,你甘心就这么等死吗?”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莽白倒行逆施,哪个贵族都对他不是敢怒不敢言?现在吴大人出来,愿意带头,你怕什么?”

吴巴伦适时地接过话头,“现在,二万御林军已经离开阿瓦城,奉莽白之命去清迈,等三日后,他们就再也来不及赶回。阿瓦城中,只剩一万城防军!”

他伸出两根手指,“其中五千,在老夫掌控之中,另外三千.....”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敏素泰,“一向是你敏家世代统带!虽然你不在,但你敏家的亲信将领仍在军中!只要你点头,这三千人,就是我们的力量!

至于剩下的两千,不过是些墙头草,见风使舵之辈!只要我们两家联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事,控制宫门,拿下莽白,大局可定!那时,剩余两千人,除了投降,还能如何?

莽白,不过是困守王宫、插翅难逃的孤家寡人!”

“可这是谋逆之事!”敏素泰的理智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谋逆?”吴巴伦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凛然正气,“莽白才是谋逆之人!东吁王朝正统,是莽达大王,莽达大王虽崩,但其子莽远殿下,尚在人世!我们此番起事,非为谋逆,乃为拨乱反正!铲除国贼!拥立正统!”

“莽远殿下没死?!”敏素泰再次失声惊呼,这个消息比刚才让他造反还要震撼!

莽达唯一的儿子,竟然还活着?一直被吴巴伦秘密保护着?如果这是真的,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这不是造反,是清君侧,是拥立正统!名正言顺!

“正是!”吴巴伦斩钉截铁,“莽远殿下,乃先王莽达嫡血,天命所归!只待莽白伏诛,殿下便可登基正位!”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敏素泰,抛出了最诱人的饵料:“敏素泰!只要你今日在此立下誓言,效忠莽远殿下,助我等铲除逆贼莽白,待殿下登基之后,你便是扶危定难、拥立新君的从龙功臣!殿下仁厚,必不吝封赏!

届时,八莫以北,广袤之地,尽可划归你敏家为世袭封邑,永镇边疆!你敏家将是缅甸北境真正统领!”

“八莫以北……尽归我敏家?!”敏素泰的心脏狂跳起来,这个诱惑太大了,大到足以让他暂时忘却恐惧。

八莫以北,那是大片尚未完全开发的土地,山林、河流、矿藏,其价值和潜力,远超他现在在八莫的领地。如果真的能到手,那敏家将一跃成为缅甸最顶级的世家。

这份“富贵”,确实称得上“天大”。

一直沉默站在顾言身后的红璃,在听到“八莫以北尽归敏家”时,眼神骤然一凝,看了吴巴伦一眼,却没有出声。

敏素泰脸上那绝望、挣扎、恐惧的神色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狰狞和狂热!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因为用力过猛而晃了一下,但他很快站稳,扑通一声再次跪倒,这一次,却是朝着吴巴伦的方向,以额触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我愿意,我愿意追随莽远殿下,铲除逆贼莽白!”

他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从今往后,我敏素泰,唯吴巴伦大人、顾先生马首是瞻,水里火里,刀山火海,绝无二话!”

尘埃落定,吴巴伦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笑容,他站起身,走到敏素泰面前,伸手将敏素泰扶起:“识时务者为俊杰!敏素泰大人,日后富贵,少不了你一份!”

等到敏素泰在吴巴伦早已准备好的、效忠莽远殿下的文书上,用颤抖的手签下自己的名字,并郑重地盖上家族私章之后,吴巴伦拿起文书,仔细审视着那墨迹未干的签名和鲜红的印章,脸上那丝笑容才真正舒展开来。

他小心地将文书卷好,收进袖中,对敏素泰道:“敏大人既然已是我等同袍,明日面见莽白,你便放心大胆地去。老夫必会在朝堂之上,替你‘保下’。”

敏素泰也松了一口气“大人要如何帮我保下呢!”

吴巴伦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脸上露出一种老谋深算的神情:“老夫会率众臣,在朝堂之上,力陈你八莫兵败、欺君罔上之罪。

要大王将你立即斩首,抄没敏家家产,并把所有和你敏家关系紧密的将领、官员,全部废黜,一个不留!”

“什么?!”敏素泰如遭雷击,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吴大人,我已经加入你们,立誓效忠莽远殿下了啊!为什么您还要害我?!您不该率众力保我吗?为何反而要落井下石?!”

吴巴伦看着他那惊慌失措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莽白生性多疑,刻薄寡恩。若是我一反常态,极力为你开脱,他定会起疑,怀疑你我之间早有勾结!会对你痛下杀手,绝不姑息!

只有我们群起而攻之,摆出一副要将你敏家连根拔起、赶尽杀绝的架势,他反而会为了朝廷平衡,只会对你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把你保下来。最多加以惩处,把你夺职削爵。你懂了吗?”

这番关于人心、权术的剖析,让敏素泰听得冷汗涔涔,却又不得不承认其中道理。

莽白那猜忌刻薄的性子,确实如此!以退为进,示敌以强,反而能博得一线生机!但他心中依旧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明日我也会去见莽白,”一直沉默的红璃突然开口,“到时候我会替你求情,看在平西王面上,莽白也会给几分面子。”

敏素泰这才真的放下心,又仔细和吴巴伦对了明日朝堂上应对的口风,揣摩着莽白可能的反应和问话,直到确认无误,才带着一种劫后余生又前途未卜的复杂心情,告辞离去。

等敏素泰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庭院深处,书房门被重新关严。

顾言问道:“敏素泰,如果他出门就去告密,戴罪立功求脱身,如何是好?”

吴巴伦端起银杯,呷了口凉掉的茶水,眼神平静无波,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其一,他签了效忠书,这份图谋不轨铁证,捏在老夫手里,莽白生性多疑,见不得光的东西,一旦交上去,便是催命符,敏素泰拿什么反咬?他手上可有老夫半分把柄?”

“其二,莽远殿下藏身之处,他毫不知情,就算他告密,莽白掘地三尺也未必能寻到真身,空口白牙,反倒坐实了他诬陷攀咬,自寻死路。”

“其三,也是最紧要的,我们许他的,是活路,是富贵,莽白给他的,只有死路一条,只要他脑子没被吓糊涂,就该知道哪条路才走得通,戴罪立功?呵,在莽白那里,他的‘罪’早已盖棺定论,岂是轻易能翻的?”

分析完毕,吴巴伦这才将目光转向一旁沉默的红璃,脸上露出一丝略带歉意的笑容,解释道:

“殿下,方才老夫对那蠢材所言,将八莫以北尽归敏家,不过是权宜之计,搪塞他罢了。”

吴巴伦笑道:“敏家是莽白心腹,莽白杀兄篡位,他们也出了不少力,等莽远大王登基,能不清算他们,已是殿下天大的仁慈和恩典,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封地?”

他语气变得郑重,“之前答应你的话,八莫必然是你食邑,老夫决不食言!”

两人告辞离开吴巴伦府邸,走在夕阳斜照、行人渐稀的街道上,红璃才蹙紧了眉头,压低声音对顾言说道:“吴巴伦这人老谋深算,他把莽白的心思、敏素泰的恐惧,都算得死死的,一步步引君入瓮,逼得敏素泰毫无退路,只能上他的船。”

顾言笑道:“这是自然,不过现在我们和他有共同敌人莽白,至少在莽白倒台之前,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何况我们背后还有吴三桂这个大靠山,狐假虎威,他就算想算计我们,却怎么也有所顾忌,不会做的太过分。”

红璃却并没有被顾言的乐观说服,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

“这事没那么简单,我总觉得现在太顺,每一步都按照我们所想。莽白他一切反应,都被吴巴伦全部算中,他简直是被吴巴伦牵着鼻子走。”

她停下脚步,看着顾言,眼中是化不开的忧虑,“莽白能坐上那个位置,绝非常人,他真的一点都没察觉?还是他也在等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