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阳此言,可谓一针见血,实乃真知灼见。老夫受教!”
李斌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但凡是个逻辑能力在线,大脑发育正常的人,都能听懂李斌的意思。
闫立恍然大悟后,更是一甩袖袍,态度诚恳地向李斌深揖一礼。
“闫主事言重了,晚生仅是从另一个角度看了一番这个问题罢了,当不得闫主事重礼。”
“汉阳此言差矣,能看出我等看不出的问题,就是汉阳贤达于我之处,这...”
“好了好了,闫主事,公务要紧。你我之间,不必客气,我这陈条还得写呢。”
闪身避开闫老大人这一礼的同时,深感事务繁多的李斌没功夫和闫立在这里客套。
简单数数现在要做的事:写明对蓟州边军发粮还是发银一事的建议;为自己从脏罚库里领出的三份地契找买家;或许还可能得准备写一份找嘉靖帝“借钱”的奏疏,借闫主事的名义上禀;以及,李斌还没想好的,要不要上疏为罗洪载求情...
本来吧,今日户部众人忙活完本职工作后,就是要写这份为罗洪载求情的奏疏的。结果没想到,这一下又是漕粮漂没,又是巡按题奏。
倒不能说这些事,是额外增加了户部的工作量,只能说,这事赶事的,赶在一块,难免令人心烦。
说回为罗洪载求情这事,正常情况下,李斌肯定是不会想要不要上疏这个问题的:
自己并无上奏资格,贸然上奏,就好像后世官场中的“越级上报”一样。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这种事绝对不能做。
犯忌讳不说,风险也大得一批!
在陆炳已经明确告知自己,罗洪载不会有性命之危的时候,李斌也犯不着为这么一个,仅仅是自己比较欣赏的同僚强出头。
可眼下,很明显不是正常情况。
早前户部庭参时,秦侍郎可是说过,会将众人的奏本一块交到那位李斌一直没见过的户部尚书孙交,孙部堂那里。接着才转通政司,呈送到皇帝陛下面前。
这个信号,或者说这话语里的潜台词已经很明显了:孙部堂,也要为罗洪载一事,上疏求情...亦或是,抗争?
emmm,李斌分析,孙部堂单纯求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顺带,表达一下自己的态度?
毕竟,这孙部堂,也是挺倒霉催的。
如今的户部尚书孙交,和李斌一样,也是湖广人。但他却不是前朝就留任在户部的官员,反而,他也是才到户部没多久。
本来,孙老大人都已经致仕退休了。正在湖广老家养老呢,结果养老养得好好的,湖广小伙朱厚熜忽然当皇帝了...
然后,一道“素闻老大人贤名”的诏书就发到了孙老头的府上,强行给老头起复,拉到京城,要他当户部尚书。参考嘉靖帝刚入京城那会,京师的政治局势如何...
不说是龙潭虎穴吧,那也是神仙打架。
神仙打架时,小鬼容易遭殃啊!
皇帝和内阁首辅掰手腕,皇帝叫来孙老头帮忙,老头不敢不听。但看看“膀大腰圆”的杨廷和,孙老头明知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
那咋办呢?
为了避免被人锤得晚节不保,孙老头想到一个主意:生病!请假!
人老头今年都七十有一了,恨不得走个路都哆嗦。你嘉靖帝大老远地把人从湖广拉到京城,车马劳顿下,老头身体扛不住了,很合理吧?
嘉靖帝即便是知道老头在耍滑,也没辙。愣是不批假,容易落个“苛待老臣”的坏名声啊。
加上,少年人嘛,脸皮子通常比较薄。哪怕心里对孙交这种出工不出力的行为气得牙痒痒,明面上也只能笑嘻嘻地表示同意。
然后,这孙老头的病假一请就请到了现在,并且还完全看不到结束的迹象。
不仅不来户部衙门署理政务,这老头甚至连朔望朝都不上,反正四月初一,李斌参加朔朝时,就没看到过孙老头的身影。
如果不是隔三岔五的,孙老头就往通政司交一份辞呈。怕是老头啥时候在京城里噶了,都特么没人知道...
一个存在感低到只能看见“辞呈”的户部尚书,秦侍郎干嘛还要把众人为罗洪载求情的奏疏,先交老头那过一手?对不对?
这不是尊重不尊重老头的问题。
其他政务,秦侍郎既然都是一言而决。那么在排除权力斗争的情况后,只能说明,孙老头肯定是早就嘱咐过秦侍郎:“户部有啥事你自己看着办,别来问我!”
现在忽然一反常态,要为罗洪载上疏,李斌猜测,老头在履行自己身为尚书,爱护下属的职业操守的同时,也未尝没有跟嘉靖表明心意的意思:
你瞧,我都为户部文官求情了,摆明了是不会帮你嘉靖的。你大恩大德,放过我,行不行?给我辞呈批了吧,让我回家养个老...
如此明显的态度,李斌能看出来,各部同僚们自也不是什么蠢的。
就连一贯怕被皇帝瞧见,常年缩着脑袋的孙部堂,都要表态站队了,那其他人,真的能够独善其身吗?
李斌对此持有怀疑的态度。
如果自己上疏,搞不好就会得罪嘉靖。虽无性命之忧,但未来的上限,怕是凭白就得低上一截。比如以各地官府暂时无缺为由,在自己观政结束后,先卡上自己两年,再授官职什么的...
李斌相信绝对没有哪个文官,会为了自己这个曾经的佃农之后,不卖皇帝的面子。
而如果不上疏,先不说嘉靖帝会不会知道自己在“挺”他。就说在这户部众人,都上疏的时候,你不上疏?不合群是吧?
哪怕表面上大伙不说什么,但背后绝对会有人嘀咕自己什么胆小如鼠啊、媚上啊什么的。
在人口相对较少的当下,人与人之间,硬要扯点关系,几乎怎么都能扯出点条条道道。在这种一说起来,基本都是“嗷!那人啊,我七大姑家外甥老丈街坊家的表亲孩子”的局面下,人言可畏,并不是玩笑。
就说今日,新来的观政王召。正常来说,李斌与他是同科进士,天然的关系摆在这。
在李斌优先进了户部观政的情况下,王召怎么说,也该是先和李斌问好,找他打探户部各司官员的性格、喜好。摸清了情况以后,再去与那些司官、堂官们攀交情。
结果呢?王召从一开始,便越过了李斌,直奔闫立。
直到在闫立那吃了瘪,这才在去脏罚库的路上,对李斌热情起来。
这种反常的行为,李斌早就注意到了,同时也能猜到是为何。
无外乎就是自己前几日,在黄华坊卖油角的事,传到了王召的耳朵里呗。
然后王召受当下进士、文官群体的普世价值观影响,觉得自己卖那油角的行为,纯是自甘堕落。并在所谓“文人风骨”的影响下,不屑与李斌为伍。
直到亲身碰壁,加上看到自己在户部混得不错,这才重新“礼贤下士”,和自己来往...
亲操商贾,即便与当下自己所在阶层的价值观不符,但那也没影响到他人,尚且不会有太严重的影响。可眼下,户部众人联名为罗洪载求情,表面上是求情,实质上是在做维护自身阶级利益的事。
今日罗洪载下狱,你不帮。那来日自己下狱,又还有哪位官员搭救呢?
道理很简单,也很朴素。
但恰恰就是这种朴素至极的道理,将军了李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