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柳暗花明?

陈南不动声色地扶稳了兄长,目光沉静地看向那名宦官,心中暗自戒备。

那宦官脸上挂着笑,可那笑意不及眼底。

眼神在陈氏兄弟身上扫过,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他抖开手中黄绫圣旨的动作,仿佛手中捧着的不是一纸诏书,而是整个大宋江山的权柄。

腰间悬着个银光闪闪的鱼形袋状饰物,随着动作左右轻晃。

银鱼袋!

好家伙,按制五品以上才能佩戴的玩意儿。

但这宦官绯袍上的纹样却似乎又对不上。

是了……现在是建炎元年,靖康之变刚刚过去不久。

徽钦二帝北狩,赵构仓促在应天府登基,整个朝廷都处于风雨飘摇、颠沛流离的状态。

国家法度崩坏,朝廷礼制混乱不堪。

徽宗朝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那套繁文缛节,恐怕早就跟节操一起碎了一地,喂了乱世的狗!

但这至少说明眼前这位公公,不是什么小角色。

黄、汪的心腹?还是官家身边的新贵?

在这种礼崩乐坏的混乱时局,一个得势的内侍僭越佩戴高品级的饰物,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值得大惊小怪的稀奇事。

这本身,就是时局混乱的最好注脚。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圣旨,又是哪一出戏?

那宦官似乎并不在意陈东的失礼,自顾自地展开诏书,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抑扬顿挫、却毫无感情的语调念道:

“门下:朕绍膺骏命,嗣守洪基。太学生陈东,学有渊源,性存忠直,前于太学率诸生伏阙言事,虽迹涉僭越,而本出忠义,朕甚悯之。方今国步维艰,广开言路,正值用人之际。特授尔为监察御史里行,秩从七品。尔宜夙夜匪懈,正色立朝,以彰直道,以弼朕躬。故兹诏示,想宜知悉——钦哉!”

监察御史里行?

从七品?

陈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那张脸,先是难以置信的空白,随即涨得通红,最后又转为铁青,五官都因为愤怒而扭曲起来。

他冒死直谏,痛陈利弊,恳请官家力主北伐,严惩奸佞,结果……

要知道,他不过只是钦宗时期,赐同进士出身,并非正经科举入仕。

这一下子就跳到从七品。

换做旁人,怕不是当场就叩头谢恩,感激涕零。

可他是谁?

他是陈东啊!

他要的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原,迎还二圣!

监察御史里行,听着官模官样,职权却是“分察六曹及百司之事,纠其谬误,大事奏劾,小事举正”。

说白了,就是个在故纸堆里找茬,管鸡毛蒜皮,查官员走路姿势对不对的闲差!

若是太平年月,这或许算是个清闲体面的起步官职。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

国难当头!军情火急!

这算什么?!

这不明摆是把他这个主战派的急先锋,扔进文山会海之中。

用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案牍工作来消磨他的意志,捆住他的手脚。

让他闭嘴,让他滚蛋,让他离军国大事远远的吗?!

羞辱!赤裸裸的羞辱!

排挤!明晃晃的排挤!

这份诏书,这份任命,哪里是“器重”,哪里是“广开言路”?

分明是黄潜善、汪伯彦那两个奸贼,借着官家的名义,对他进行的政治报复!

是对他之前所有努力和坚持的彻底否定和嘲讽!

“荒谬!简直是荒谬绝伦!”

陈东嘴角抽动,浑身发抖,拳头攥得死紧,强压怒火。

“我陈东,为国请命,九死不悔!尔等……尔等竟如此欺我!如此辱我!监察御史里行?哈哈哈哈!”

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好一个监察御史里行!这是要将我陈东当成案牍虫,埋首故纸堆中,眼看江山沦丧吗?!”

怒吼声在空旷的宫廷前回荡,引得周围的禁军和小黄门纷纷侧目,眼神里全是“这哥们疯了吧”的惊恐。

他们大概从未见过有人敢在宫门前,对着圣旨如此咆哮,如此失态。

那宣旨的宦官显然也没料到陈东反应如此激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慌乱,以及被冒犯后的恼怒。

这陈东,竟如此不识抬举!

“大胆陈东!”宦官尖声叫道,“圣旨已下,岂容你在此咆哮喧哗,藐视君恩?!还不快快叩头谢恩!”

他将圣旨向前一递,仿佛那圣旨本身就带着无上的威压,能将陈东压垮在地。

“谢恩?!”陈东怒极反笑,“谢这亡国之恩吗?!谢这奸臣当道、忠良受辱之恩吗?!我陈东,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不——受!”

他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就要走。

“阿兄!”陈南死死拉住他,声音压得极低,“不可!抗旨不遵,乃是死罪!你若死了,谁来为两河百姓请命?谁来与那黄、汪二贼周旋?谁来管阿嫂和未出世的孩子?!”

提到妻儿,陈东的身子僵住了。

死,太容易了。

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死了,就正中了奸贼的下怀!

他可以死,但不能死得毫无价值!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宦官,也不再看那刺眼的诏书。

只是死死地盯着行宫那紧闭的朱红大门,仿佛要将这宫墙内隐藏的龌龊与黑暗,都看得一清二楚。

陈南见状,松了半口气。

还好,兄长虽然上头,但并非完全失去理智。

他上前一步,对着那脸色铁青的宦官,不卑不亢地拱手。

“公公息怒。家兄骤闻圣恩,感激涕零,以至失态,还望公公海涵。圣旨……我兄弟二人,领了。”

说着,他伸出双手,稳稳地接过那卷黄绫。

宣旨的宦官名叫赵德顺,在宫里也算摸爬滚打有些年头了。

见陈东是个犟骨头,却不想他兄弟如此沉稳识趣,应对得体,心里也转了几道弯。

刚才自己出场时,这年轻人似乎还留意到了自己腰间的银鱼袋,那眼神里的平静和审视,可不像个普通太学生。

赵德顺脸上的表情又变了变,重新堆起笑,只是这次,笑容里似乎多了点别的意味。

尖细的嗓音也缓和了一些,甚至带了点拉拢的意味。

“哎呀,陈太学……哦不,该称陈御史了。

陈御史不必如此激动嘛,官家对你是器重的,否则也不会在这等用人之际,就破格授予实职。

这监察御史里行,虽品阶不高,却也是清流要职,前途无量啊。”

赵德顺一边说着,手腕顺势一抬,露出了绯色官袍下衬着的明黄色里衬——

这分明是御前近侍才有的装束。

“小郎君倒是好眼力。”赵德顺瞥了一眼陈南,意有所指地笑道。

“如今行在草创,官家特旨改制,咱们这些伺候人的也能沾些光,得了些体面。”

陈南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露,只是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更低。

“公公说笑了。家兄性情耿直,不善言辞,日后若有不到之处,还望公公能在官家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好说,好说。”

赵德顺听了陈南的话,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

他喜欢这种识趣的年轻人。

在这个乱世,耿直忠义固然可敬,但像这样懂得变通、低头示弱的,才更容易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