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佬的自我修养

“妙啊!”

欧阳澈兴奋地拍手称赞。

“贤弟此计,看似荒诞不经,实则……实则直指人心向背与君王心防!以虚击实,四两拨千斤!妙!实在是妙!”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脸上重新焕发了光彩。

那是一种找到了新的、更具操作性的斗争方向后的兴奋。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若借天意说事,用谶语动摇人心……黄潜善、汪伯彦他们再跋扈,总不能……总不能公然与煌煌天意、悠悠民心对着干吧!”

陈南暗自松了口气,知道这位高纯度的理想主义者总算是被自己拉到“曲线救国”的轨道上来了。

“不过,欧阳先生,话虽如此,黄、汪二人也绝非易与之辈。

他们或许不敢公然反对‘天意’,但他们绝对会想方设法,找出散布这些‘天意’的人,然后……除之而后快!所以……”

“所以,由德明这等布衣之身来做,最为合适!”

欧阳澈立刻接口,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显然已经领会了陈南的深意。

“我无官无职,与朝堂诸公素无瓜葛,由我来‘无意间’提及、散播这些消息。

听起来更像是来自民间的清议、或是方外之人的谶言,可信度反而更高!

而且,目标也更小,更不容易被黄、汪那帮鹰犬抓住把柄!”

“正是此理。”

陈南赞许地点头,心中对这位历史名人的悟性又高看了一眼。

“贤弟此计,确是险中求胜,行差踏错半步,便可能是万劫不复!

然国事危急,少阳先生亦命悬一线,德明岂能因循守旧,坐视不理?

此计关乎国运,亦涉奇险,德明虽不才,愿与贤弟共担此任,如履薄冰,尽力而为!”

欧阳澈站起来,对着陈南郑重地抱拳行礼,姿态放得极低。

此刻的他,眼中虽仍残留着一丝对正道的执拗。

但救国救友之心与计策的可行性已然压倒了迂腐的矜持。

满腔的热血找到了新的宣泄口,恨不得现在就冲出这破旧的客栈,去沿途散布“天启”,为匡扶正义、挽救危局贡献自己的力量。

“好!有欧阳先生这句话,这事儿,我看就成了一半!”

确也捏了一把冷汗。

这位大佬可千万别激动过头,把秘密行动搞成了公开宣讲,那乐子可就大了!

他赶紧拉着欧阳澈重新坐下,语气变得严肃而谨慎。

“不过,欧阳先生,此事关系重大,风险极高,执行起来,必须万分小心,分寸一定要拿捏好。

先生可利用此番北上应天府之机,沿途所经州县,在接触到的士人、官吏,乃至僧道、商贾之中,‘不经意’地散播这些谶语和说法。

切记!切记不可操之过急,不可过于张扬,更不能留下任何文字把柄!

如何做得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让人将信将疑,在潜移默化中接受我们的说法。

最终形成一股足以动摇南迁之议的暗流,还需先生仔细斟酌,相机行事。”

“德明明白。”

欧阳澈郑重应下,神情严肃。

“贤弟放心,定当如履薄冰,步步为营,绝不辜负所托,也绝不辱没此救国济世之大义!”

夜色渐深,客栈外的雨好像停了,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嗒嗒声。

两人相视一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名为“希望”和“决心”的光芒。

尽管这光芒背后,一个是救国理想,一个是保命求存。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这一刻,达成了一种奇特的、目标一致的同盟。

“欧阳先生,”陈南沉吟片刻,再次开口,语气郑重了几分,“散布这些谶语,并非易事。

需得恰到好处,既要让人将信将疑,又要逐渐深入人心。

不可过于张扬,引来黄、汪二贼的注意。

亦不能太过隐晦,达不到动摇人心的效果。”

欧阳澈深以为然:“贤弟所虑极是。德明会把握分寸。”

他略一思索,便举一反三。

“‘太白昼见,主北伐吉兆’之说,便不可逢人便讲。

可在与人谈论星象历法、或是评论近日天时之际,‘无意’间提及古籍相关记载。

或是‘偶然’听闻某地有此异象,点到即止,引而不发,任其在好奇与猜测中自行流传发酵。

至于‘真武大帝转世’之说,”欧阳澈眼中闪过一丝慧黠,“此说事关君上,更需隐秘。

不可直接宣扬,否则反易引火烧身。

或可编撰成通俗易懂的故事,借那些走街串巷的说书人之口,在茶楼酒肆间传唱。

或是在僧道之间私下流传,借他们的身份,使其蒙上一层神秘和宿命的色彩。

如此,则更易让人敬畏和相信。

具体如何,德明还需沿途观察,再定细节。”

“正是此理!先生高见!”

陈南由衷赞许道,心里给欧阳澈点了个大大的赞。

无愧是史书留名的大佬,悟性还真不是一般的高,一点就通,还能自行发散,果然不是只会空谈的腐儒。

“尤其是那‘火德在南,金气当摧’的五行谶语,最易引起共鸣。

我大宋尚火德,金人自诩承金德,此语既合五行生克之理,又暗合民心思归、祈盼北伐胜利之心。

可在酒肆茶楼,与人闲谈国事之时,故作感慨引出,借古喻今。

或者点评时政文章时,借古讽今,悄悄塞进去。

要让这谶语如同蒲公英的种子,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德明记下了。”

欧阳澈目光灼灼,将陈南所言一一记在心中。

“贤弟放心,定当如履薄冰,步步为营,定要将这星星之火,悄然播撒出去,绝不辜负所托。只是……”

话锋一转,欧阳澈的目光落回陈南身上,带着一丝关切。

“贤弟,你此行不远千里,冒着奇险,急于赶往应天府,亦是为了令兄之事?”

他想起陈南之前的话语,不由得关切地问道。

陈南脸上的轻松敛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忧虑。

“不瞒先生,家兄性情刚直,忧国如焚。

我估计,他听闻黄、汪二人欲行南迁之计,必然是怒不可遏,恐已在应天府有所行动。

“我担心他……担心他会一时激愤,行那刚烈决绝之事,重蹈……重蹈当年伏阙上书、险些丧命的覆辙。

故而,我才不得不带着阿嫂,星夜兼程赶去,希望能在他铸成大错之前,拦住他,劝阻一二。”

欧阳澈闻言,肃然起敬。

“少阳先生高义,为国为民,不惜己身,实乃我辈读书人之楷模!

只是如今奸佞当道,谗言惑主,忠言逆耳,先生此举亦是……亦是凶险万分。

贤弟此去,务必多加小心!”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少阳先生乃国之柱石,若……若真到了万分危急之时,德明岂能袖手旁观?

只是眼下你我计议之事亦需隐秘,德明身在局外,或更能相机策应。

若将来有德明可效劳之处,定不推辞!”

“多谢欧阳先生!”陈南感激地拱手,“先生侠肝义胆,陈南铭记在心。

若真有需要,定不与先生客气。

只是眼下,还请先生以散播谶语、动摇南迁为重,此乃关系国祚之大事。

亦是为家兄、为所有主战同道争取时间和空间的关键!”

“德明明白轻重。”欧阳澈郑重点头。

两人又凑在一起,就着昏暗的灯光,细细商议了片刻。

推敲着散播谶语的各种细节,以及可能遇到的阻碍。

从如何选择合适的场合与对象,到如何应对他人的质疑和盘问。

陈南都凭借着后世信息爆炸时代锻炼出的“忽悠”……哦不,是舆论引导的见识和对历史大势的了解,给出了诸多刁钻而实用的建议。

欧阳澈则结合自身行走江湖的经验和对当前士林官场人情世故的深入了解,不断补充、完善。

整个计划更加周密,更具可行性。

夜已深沉,客栈早已寂静无声,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和更夫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

陈南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

“时辰不早,欧阳先生也该歇息了。明日还要赶路。“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似乎准备告辞,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脸上带着一丝请求的意味。

“对了,欧阳先生,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贤弟但讲无妨!”欧阳澈爽快道。

“先生此行,脚程比我这带着家眷的要快上许多。

能否……能否请先生先行一步,抵达应天府后,尽快设法找到家兄陈东。

就告知他,我已携阿嫂平安北上,不日即将抵达。

最重要的是,请先生务必转告他,他……他已为人父,嫂嫂腹中已有身孕!”

陈南说到这里,语气格外加重。

“请他看在千里寻夫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的份上,千万!千万要稳住!切莫再做任何冲动过激之事!等我到了,再从长计议!”

他知道,只有用亲情和责任,才有可能暂时拴住那个一心只想“为国捐躯”的兄长。

“贤弟放心,此事包在德明身上!”

欧阳澈闻言,神色一肃,一口应下。

“我定当快马加鞭,尽快赶到应天府,找到少阳先生,将贤弟和弟妹安好、以及弟妹有喜的消息,亲口告知于他!

定会劝他以家事为重,暂抑雷霆之怒,静待贤弟抵达!”

“如此,便多谢先生了!”

陈南心中稍定,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他请欧阳澈稍待片刻,借着微弱的灯火,匆匆写好一封简短的家书。

里面除了报平安和叮嘱兄长保重外,着重强调了阿嫂的身孕和自己的担忧,言辞恳切,希望能打动兄长。

写好后,他仔细折好,用一点点水濡湿封口,交到欧阳澈手中。

“就有劳先生费心了。”陈南再次郑重地拱手作揖。

份内之事,贤弟无需客气。”

欧阳澈接过书信,小心贴身藏好,也郑重回礼。

“贤弟亦多保重!嫂夫人身怀六甲,一路行来,颠簸劳顿,还需好生照料。”

“我省得。”

“那,德明便先行告辞,明日一早,便动身北上!愿你我此行,皆能有所成,不负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