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情的预言

十年后。

曾经的婴儿变成了少年,除了不会说话,其它方面都和其他人别无二致,他有一双大眼睛,所有情感的流露都来自这双闪烁着灿烂光芒的眼睛,他很努力地修炼,但结果并不尽人意。

曾经的少年变成了青年,他把当年的痛苦深深地封印进了心底,他潜下心来修炼,修为相较于当年已是云泥之别,他习惯用剑,他将一切快意恩仇通过剑意表达出来,浩瀚无涯的剑气在空中疾驰,正如他随意释放的情感。他的眼神在日积月累的沉淀中变得越发犀利,父亲的佩剑给予他稳重,内心的坚定赋予他勇气,锋利的剑锋授予他一往无前的锐利,无形的背负传予他十年如一日的镇静。

曾经的僧人还是那个僧人,岁月并未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这个年轻的僧人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让人看不透,但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他温润如玉的性格总是让少年与青年如沐春风。三人在这片大陆上同行,他们既是师徒,又像是磨合多年的朋友。

这天夜晚,他们来到一条大河旁,在确认其余二人已入定后,青年蹑手蹑脚地来到一旁的悬崖处,看着下方波涛汹涌的长河,他毅然决然地解开了自身维持十年之久的欺天术。顿时,一种没来由的恐惧包围了他,曾经的月亮还是那么皎洁地挂在空中,清冷的月光如玉纱般拂上肩头。突然,一道熟悉的血色迅速包裹住了月亮,他的瞳孔猛然收缩,一阵若有若无的窒息感在他的心头弥漫,他惊恐地退了一步,只见那个血色的月亮居然开始具象化,他感觉到自己的背后有什么动静,空气中传来一股肆无忌惮的气息。青年深吸一口气,缓缓回头,只见那一晚杀死父亲的男人已站在他身后戏谑地看着他。那一刻,心底的苦痛被彻底释放,与之共同而来的,是无法掩盖的仇恨。

青年紧握长剑,决然地向男人斩去,他自以为自己已在多年的修炼中不会再畏惧自己的心魔,殊不知,他在无数个夜晚维持的欺天术其实是欺骗了自己,逃避了恐惧而来的勇气终究不是真正的的勇气。他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努力让自己不再恐惧,可颤抖着的双手出卖了他,以往修炼的剑式在这一刻似乎都忘记了,只有杂乱无章地挥舞着长剑,一种无助感重新开始占据他的心理。

男人轻蔑地笑了笑,他一步步地朝青年逼近,猛然出击,青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那一拳真是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自己的身上,顿时,一阵巨力传来,他顿时吐出一口鲜血,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他从悬崖坠落。

他绝望地看向悬崖上方,那个男人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他不甘地擦去嘴角的鲜血,随后“扑通”一声如流星般坠入长河,他的眼前逐渐模糊,紧握剑柄的手开始松开,他的意识正在流失,他的信心正逐渐瓦解……

正当冰冷的河水灌进他的口鼻时,他突然看到河边的一块块巨大礁石,它如同一座山一般屹立在一侧忍受着风吹日晒,雷击雨淋。无数的天灾都无法撼动它丝毫,它永远矗立在那里,注视着这人间的一草一木。漫漫长河的汹涌在他耳边回响,河水激荡着他的身体,在这生与死之间,他似乎领悟了什么,他想到曾经的父亲。于是,他决定再最后输予自我决绝的无畏。

悬崖上的男人感受到了下方气息的消失,略感诧异,很快,他就感受到了站在他身后的青年,从此开始,攻守异型了。

男人率先发起进攻,他抽出一柄漆黑的长刀,裹挟着一种蠢蠢欲动的能量向青年砍来,刀锋在青年的面前被停住了,再不能前进分毫。那是一道无形的剑气,拦住了气势汹汹的长刀,青年只是一个挑眼,长刀瞬间脱手,重重地插进了男子身后的地面。男子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凝重,他开始正视这个年轻的对手。只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青年的长剑已然将他一剑枭首。他的脑袋滚到一边,眼球还死死地盯着青年,他的嘴唇上下开合了一下,发出一个空灵的不男不女的声音:

“我们会……找到你……”

男人的残躯随后被熊熊大火吞噬,不再留下什么痕迹。青年转头望向空中,月亮第一次在他的眼中呈现出平静的光辉,他将长剑收回剑鞘,随后回到了另外两人身边。

第二天,三人继续赶路,僧人注意到了青年身上发生的变化,他让青年和少年先别走了,他要给他们讲一个故事,讲一个他们从未听过的故事。少年瞪大眼睛蹲坐在一边,青年则盘腿坐下,静静地听着僧人的话:

“你们知道这个世界的起源吗?”

青年和少年对视了一眼,少年的眼中露出疑惑,青年则是直截了当地说道:

“不知道。”

“很久很久以前,这个世界有四个创世之神,他们分别是生命,希望,勇气,以及平静。这四个创世神互相平衡互相制约,他们共同创造了这个世界,开拓了大陆,他们是人类永恒的先驱,亦是人类的恩师,因为他们开辟了现有的修炼方式,将几大境界完全划分开来。”

“那他们天生就是太虚境?”青年忍不住插嘴道。

“可以这么说。”僧人沉思片刻,“至少在他们有意识开始,他们的实力就被锁定在了太虚境内,他们结合了当时的远古人类的种种修为,将境界彻底划分为两个大境:人境和神境。人境的境界则是修身、修魂,与修灵,神境内则是伪神、太神、圣、太圣、虚,太虚。”

“也就是说,在他们出现之前,人类就已经存在了?”青年再次插嘴,不解地问道。

“是的。”僧人点点头,“就算没有后来的事,这四位创世神对人类的功绩还是不可磨灭的,他们在同一时刻醒来,他们仿佛是自然的造物,举手投足浑然天成。他们教了人类很多的东西,也赋予了人类各种美好的品质,这是最重要的!正是这些品质,人类才得以繁衍至今,战胜其他种族,成为大陆的霸主。”僧人讲完这话,看到二人都听的津津有味,青年则一点都没有想插嘴的意思,他却转头向青年问道:

“你就没有什么疑问吗?”

青年搓了搓手,想了想,随意地问道:

“嗯……我是说,就没有什么他们四个完全不懂的东西吗?”

看似随意的问题换来的是僧人赞许的目光,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他们游历各方,足迹遍布大江南北,终于,他们找到了一个不存在时间的地方,那里是死者的聚集之地,所有的灵魂都在那里等待着轮回,他们称呼那里为‘魂墟’。他们发现,时间在魂墟里不存在前进或是后退,他们甚至能见到死亡时间相隔数年的灵魂同时进入魂墟。四位创世之神在魂墟里呆了很久,只为弄清楚它的构造和来源,他们开辟了魂墟的二层,在那里建起了一座庞大的宫殿,只是他们越是琢磨,就越是无计可施,最终的结果也是无功而返。魂墟之谜,就如同他们当初思考人类起源之谜一般。”

“很快,他们就将思考的重心放到了修为的提升上,由于四人天生就是太虚境,自是未曾经历过修炼的痛苦,但他们也很快发现,自己无法再提升一星半点的境界了,他们仿佛是被强行框在了太虚境一。从此之后,这四个人的心境就发生了一些改变,他们发现,人类中不乏有一些佼佼者,利用自身强大的天赋和无可匹敌的气运努力修炼,也跻身进入了太虚之境,在境界上直接与他们平起平坐。这让本就心高气傲自诩创世主的四人无法忍受,再加上那些太虚境的人类强者越来越多,那些人类开宗立派,将更多的功法推广到大陆的每一个角落,一些功法甚至比创世四人的功法还要强大还要完美。从此,嫉妒已经在四人的心中生根发芽。但真正让他们站在人类对立面的,是一个预言,一个悲伤且无情的预言。”

说到这里,僧人的脸上开始浮现出哀伤,他无奈地笑了笑,接着开口了:

“有一次,四位创世神中的三位不顾另外一位的反对,违背了禁忌的规则,动用本源之力发动了预言术预言了他们的未来。”

僧人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娓娓道来:

“四人看见,在遥远的未来,他们会被来自七个方向的七位强者共同击败,他们会在不甘和狂怒中消逝。看见这一幕,他们四个不约而同地慌了,一种压抑回荡在他们的心头,多年病态的对修为的执着终究是由量变引起了质变。终于,曾经极为重视生命的价值的创世之神生命在无助和愤怒中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头号刽子手,湮灭;过去将无限希望带至人间的创世之神希望在无穷无尽的不安的侵袭下放弃挣扎,成为了无数人心中的噩梦,绝望;当年推崇勇气至上的创世之神勇气被发自内心的惊惧彻底操控,成为了吞噬人间的恶鬼,恐惧。只有平静,在即将被劣根性同化为疯狂的那一刻幡然醒悟,他趁着其他三位深陷泥淖之中,在他们最为无力的时刻,用极大的代价将他们彻底关在了魂墟之内。自此,四位创世神在道路上分道扬镳,在情谊上分崩离析,在本质上天差地别。平静在湮灭,绝望,恐惧排山倒海的狂吼中决然地将他们彻底封印在了魂墟内,那一刻,平静是不平静的,他流着泪亲手将昔日的挚友完全封锁,这是他此生做的最有意义的事情了。”

僧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呼吸也逐渐平静下来,随后继续说道:

“但是平静还是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他应该趁其他三人最脆弱的时刻拼尽全力将他们直接格杀!”说到这里,僧人的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他的脸因为充血而开始发红,这是他第一次在二人面前表现地如此失态,罕见的悔恨在他的眼中闪烁着,“如果他直接把另外三位击杀在当场,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可惜啊可惜,长时间与人类的相处,平静早就拥有了很多人类的情绪,他无法在那一刻对着自己等同于异母同胞的兄弟们痛下杀手!他不再是理性的了,他被人类的感性支配,在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只是封印。从这种情况来看,平静恐怕早就不是平静的了,从一定意义上而言,他是第一个转变的创世神。从那以后,平静渺无音训,仿佛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一般,只留下其他三位在魂墟中无尽地尝试着突破封印……”

“平静死了吗?”看僧人的情绪恢复正常,青年又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至少他没有被同化成疯狂之神,可能现在正躲在什么地方吧。”僧人的语气重归平静,“只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回到过魂墟,仿佛自此隐入尘烟,消散在茫茫人海中了。至于那三位,从那以后,他们从本源力量中汲取了更多,最可怕的是,他们可以借助人类的情绪来提升自身的实力,在这条路上,他们一错再错了。”

“从那以后,他们虽然无法再脱离魂墟,但他们更加害怕死亡了,他们害怕预言中的一切变成现实。于是,在最初的那段时间,他们将自身的分身投影到人间,看到修为高的人类就直接动手抹杀,这种恶行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那些人类的太虚修士联合起来反对这种残害。这些投影到人间的分身并不能完全继承本体的修为,只能拥有最多虚境的实力,绝大多数的分身还只是有圣或太圣的实力而已……”

“太圣,还而已?”青年的眼珠瞪得老大,“太圣可是……”

“别打岔,太圣对于那些顶尖强者来说确实算不了什么,那些分身很快就被人类的太虚修士尽数斩杀。他们一计不成再出一计,这一计真可谓之狠毒。他们这些恶棍前往魂墟一层,将自身的气息沾染在那些即将轮回的灵魂身上,那些灵魂在投胎后从小就会天赋异禀,待到进入神境后意识就会自动被气息的主人夺舍,无解。而且,这些被夺舍的人还保留着所有记忆,他会潜伏着,直到自身的实力足以杀死周围的所有人。最为恐怖的是,他可以保留灵魂,气息,相貌为最初的样子,唯一辨别他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在交手时会有一种阴暗的气息若隐若现。另外,这些人可以编织人类的所有负面情绪,并与他们的灵魂融合,最终炼出一种叫做‘魂丹’的东西。这些人在使用魂丹后,修为则更加突飞猛进,一日千里,而正常的人类在误食魂丹后则会七窍流血而死,死后灵魂会被永远困在躯体中无法轮回,成为他们肆意杀人的傀儡。很多很多的太虚修士啊,被自己最亲信的徒弟,伴侣,甚至是儿子杀死……很长一段时间,大陆上的人类都生活在恐惧之中,人人自危,无法信任他人。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第四位创世神平静突然现世了,他花了很久的时间取得了大陆上为数不多的太虚强者的共同信任,带着他们创造了一个组织,从此来对抗另外三位邪恶创始者对人间的渗透。同时,平静在创立这个组织时就定下来规则,只有太虚修士才能加入,他还给了那个组织一块令牌,在危难时刻可以激活令牌请他前来相助。”

“后来呢?”青年看僧人的情绪好像又低沉了下去,便小心翼翼地问道。

“什么后来?”

“那个组织后来怎么了?”

“他们全死了,死于内斗,令牌也不翼而飞,或许是被永远遗弃在历史中了。”僧人抬头望向天空,他那双明眸好像开始显露出迷离的神色,一种不言而喻的表情在他的脸上浮现,随后他垂下头,“他们全死了,就这样。”

“后来呢?”青年像复读机一样呆呆地问着问题,他的表情已经有些悲伤了,但仍未曾忘记从眼中流露出希望。

“他们销声匿迹,从此再没有杀过人,直到十年前,他们如恶魔般再现人世,这一次他们的人数之多,已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在短短数日之间,他们摧毁了数千个个村庄,其中也包括……”

僧人抬头看向青年和少年,神情已说明了一切。

青年的呼吸突然一滞,随后面部肌肉开始扭曲,一种愤怒开始弥漫在空气中,少年把脸埋在膝盖里,没人知道他此时是什么表情。僧人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不再说话,只是站了起来,活动着发酸的手臂,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留给地上两人一个落寞的背影。

“我们继续往前走吧,不管过去如何,我们都必须往前走,这既是我的,也是你们的,终极使命。”

少年睁着满是泪水的大眼睛站起来,步履蹒跚地追上去。

青年在原地迟疑了半响,这才缓缓起身,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