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完全破败的村落,每当夜幕来临,整个村落就会陷入死寂。不知为何,白日时存在的那些花鸟鱼虫,在黑夜降临的那一刻,全部消失不见,只留下那个蜷缩在角落的少年。
当清色的月光照向这片废墟时,那个少年明显蜷缩地更加紧了,他的指甲仿佛即将嵌进肉里,满是灰尘的身体不住地抖动着,眼中闪过一些画面,那正是往日不堪且无助的回忆。
曾几何时,这个村子也曾繁荣昌盛,少年的父母正带着少年一起参加村里的篝火晚会,但在下一秒,所有人都倒在了血泊中,漫天的火光将整个村子焚烧殆尽。少年还清晰地记着,曾经美好的现实破碎的那一刻,是何等的心痛。
“快跑,快跑!别再回来!”父亲歇斯底里的大喊让他边哭边往树林深处逃窜而去,他忍不住回了下头,只见父亲被一根长矛贯穿了躯体,流淌的鲜血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染成了黑紫色,他眼神涣散,平日里的生机已悄然流逝殆尽,可就算如此,他仍旧死死地盯着眼前那个长相冷厉的男子。
父亲的双手颤抖着,耗尽全部修为,朝男子轻轻划了划手指,后者大惊失色,可为时已晚,一道强大的斩击在无形中已将男子拦腰斩断,奇怪的是,他没有流血,狰狞可怖伤口下爬出一只色彩暗淡的虫子,那个男子还在喃喃自语道:圣境的绝命斩击,威力果真非同小可……
狂奔的少年听着背后传来的嘶吼,恐惧与悔恨在心中发芽,他跑到一个树洞,将自己完全躲藏在内,他不安地望向夜空,一轮明月悬挂于上,不知怎么的,那轮明月突然被蒙上了一层血色,无数的哀嚎从月亮中传来,他大汗淋漓,不知所措地捂着耳朵。良久,他再次将脑袋探出树洞,彼时的天空已彻底被血色侵染,无数的妖鬼在月亮中咆哮着,他怔住了,上一秒还是人间地狱的场景,下一秒却又恢复正常,突然,他听见了一阵诡异的脚步声,那个脚步的主人身上带着一层浓浓的血腥味,以及一种奇异的气息。
伴随着那个人的缓缓走远,他紧绷的神经也逐渐缓和下来,一种精疲力竭的困倦迅速占据了他的大脑,他就在无尽的昏沉中悄然睡着了。
从那以后,少年开始害怕夜晚,害怕见到月亮,在他的眼中,月亮总是一遍遍地回放着那日的惨状。白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修行,晚上就蜷缩在墙角,在不安和孤寂中沉沉睡去。他的精神在长时间的折磨下开始扭曲起来,他就像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微弱的火光在风中无助地飘摇着,被灼烧的枯焦灯芯以及到头,只等一个契机他就会追随自己的家人而去。
终于,在一个平静的夜晚,他用木板将门窗完全封死,取下父亲的佩剑,将剑刃放到自己的脖颈上,只需轻轻一划,他就能结束在这个世界的一切悲剧。就在他准备命归魂墟时,一阵清脆的叩门声传来,他本不想理会,可那叩门声却越来越响,仿佛他不开门就不会停似的。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利剑,转头拆开钉死的木板,谨慎地将窗打开一条缝,确认到今晚没有月亮后,这才将门打开。
门口站的是一个只有一条腿的僧人,他的背后背着一个巨大的竹篓,他的左手驻着一根被布包着的长长的不知名物体,从那东西最下方显露的那段来看,那应该是一根铁棍。这个僧人身形极为瘦削,但目光却仿佛能穿透一切,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像少年展示了他的不俗:
“别怕,我不会再让月亮出来了。”
少年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情不自禁地望向天空,由于身在北陆,月亮几乎每天晚上都会高悬于夜空中,可今日不知为何,深黑色的夜空中呈现出一种光怪陆离的平滑,往日厚厚的云朵与璀璨的明星已然和月亮一起消失不见。少年惊恐地望向僧人,但后者只是淡淡一笑,缓缓开口了:
“这是一种欺天术,我可以教你。”
少年不知所措地望向僧人,后者则毫不在意前者的目光:
“不请我进去坐坐?”
不等少年同意,僧人形同鬼魅般进入了屋子,独留望着天空发愣的少年。
僧人将竹篓从肩上解下,轻轻放在屋内满是灰尘的木桌上,少年木讷地掩上房门,他心中的疑虑愈发地多,刚想开口询问,只见僧人从竹篓中捧出一个襁褓,那是一个正在酣睡的婴孩,僧人抬起头,灿若星汉的眼眸注视着少年:
“他和你一样,只是他比你还要惨,他在杀戮中诞生从他来到这个世上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亲人了。”
少年听着僧人静静地叙述,二人的眼神交织在一起,僧人眼中的深邃令少年不禁后退了几步,僧人没有在意,只是缓缓摇着手中的襁褓:
“这里是你的起点,但并非是你的终点。”
“你是谁?”少年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令他诧异的是,健谈的僧人在触及这个话题后居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垂下眼帘,过了许久才开口道:
“被世界遗忘的人。”
“什么?”
僧人不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那条断腿,那里的裤腿空空如也,他的脸上迅速闪过一丝哀伤,随后很快恢复正常。少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变化,便不再追问。
“你来干什么?”
“我是来找你的,你对这个即将枯萎的世界,很重要。”
“为……?”
少年刚想提问,就直接对上了僧人的目光,一阵无缘无故的眩晕感传来,巨大的阵痛使他闭上了眼睛,待他再次睁眼,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最初的样子。整个村子不再破败,美好与幸福的氛围久违地出现在了这里,屋外其他玩伴在呼唤着他的名字,他的父母正和往常一样从外面向他走来,他怔然地看向他们,随后激动地跑向他们。他预想中的穿过他们的身体的现象没有发生,他真实地触碰到了他们的身体,听着无比熟悉的亲切问候,那一刻,少年的泪水夺眶而出,他的手不断颤抖着,嘴唇不住地翕动着,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在良久的相拥而泣后,少年木然地抬起头,父母的身影化作一道烟云缓缓消散,周围的一切重归那死一般的寂静。他猛然回头,只见那个僧人正抱着婴儿轻轻地诵读着经文,感受到少年的目光,他轻轻一笑。
“这个也教你,但你明天得跟我走。”
“去哪?”
僧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向前努了努嘴。
“天亮了……把所有窗子的木板都卸下来,我要你重新感受这个世界还未失去的美好。”
少年听着僧人答非所问的回复,他转身拆下窗上的木板,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就此照射进屋子,少年的眼睛随之亮起,他的内心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融化,并一点点开始松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