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控中心的自动门卡在四十五度角,风干的尸胶把滑轮槽粘成了琥珀色。小满跌坐在印着生化标志的缓冲间,金属箱弹开的盖口涌出低温白雾,零下七十度的寒气在地面结出霜花。
我捡起滚落脚边的玻璃安瓿瓶,冻僵的手指险些粘在瓶身。那些标注着“C-13“的密封管里悬浮着灰白色组织,像婴儿蜷缩在羊水中的形态。小满突然用额头猛撞金属箱边缘,她后颈的蓝色纹路正朝着脊椎蔓延,如同藤蔓寻找攀附的支架。
缓冲间外的走廊传来重物坠地声。整面墙的样本储存柜倾覆在地,福尔马林浸泡的器官标本滚得到处都是。某个泡发的肺叶被踩爆时,三十年前的结核杆菌培养液在防滑地砖上滋生出荧光绿霉斑。
“这是...我的...“小满的牙齿磕在玻璃管上发出脆响,她抓起两支C-13试剂扎向颈动脉。我钳住她手腕时,试剂瓶摔碎的声响唤醒了冷冻库里的东西。
排列整齐的停尸柜开始震动,抽屉滑轨的摩擦声像是用指甲刮黑板。七号柜的钢制把手突然崩飞,裹着冰碴的裹尸袋蛞蝓般爬出来,袋口的抽绳自动解开,露出半张长满晶簇的脸。
我拖着小满退向病毒实验室,她的足跟在冰面拖出两道血痕,转眼被蔓延的霜花覆盖。老刀把子的猎犬在走廊尽头狂吠,它们的爪子在冰面上打滑,刨出的冰屑混着黑血粘在墙面。
实验室的操作台积着厚厚的灰,培养皿里的变异霉菌长成了珊瑚礁的形态。小满突然挣开我扑向生物安全柜,她撞碎的钢化玻璃在防护服上划出白痕,染血的掌心按住了某个暗格。
暗格弹开的瞬间,成捆的纸质档案雪片般散落。最上面的照片拍摄于核爆前七十二小时,穿着防护服的研究员们正将金属箱抬进防爆车,背景里环球金融中心的玻璃幕墙完整得令人心颤。
小满喉咙里发出非人的低吼。她的指尖深深抠进操作台,不锈钢台面竟被压出五道凹陷的指痕。安全柜深处亮起应急电源的幽光,液晶屏上跳动着“上海P4实验室核心数据备份中“的字样。
老刀把子的子弹打穿了气密窗。三重夹胶玻璃的裂痕在气压差作用下疯狂滋长,形成蛛网状的死亡图腾。我抓起操作台上的移液枪扎进他副手的眼窝,二十倍浓缩的狂犬病毒原液直接注入了大脑。
当那个倒霉鬼开始撕咬自己手臂时,小满终于启动了数据销毁程序。焚化炉的轰鸣从地底传来,通风管道喷出带着骨灰味的火星。她转身将金属箱倒扣在安全柜里,那些C-13试剂在高温中汽化成蓝色烟雾,顺着排风管涌向整个浦东的地下网络。
我们顺着消防滑杆坠入地下三层时,粘在杆体的陈年血痂像蛇皮般剥落。焚化车间里堆着成山的焦黑骨骸,某具尸体的肋骨间卡着半熔化的身份牌——“林建国病毒学研究室主任“。
小满突然跪倒在骨灰堆里,她的脊柱发出竹节生长的爆响。蓝色纹路已经爬满整个后背,在皮肤下形成类似集成电路板的发光纹样。当我掰过她肩膀时,她的右眼完全晶化成多面体结构,折射出的光斑在墙面拼出模糊的经纬度坐标。
“带我去...江底...“她破碎的声带里混着电子杂音,晶化眼球的聚焦声像是老式相机在调整镜头。焚化炉的检修口突然爆开,浑身着火的老刀把子爬出来,他的皮肤像热蜡般滴落,却仍死死攥着那支抗辐射剂。
我抢过他腰间的手雷时,保险栓锈蚀的螺纹卡住了手指。小满的晶状瞳孔突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老刀把子即将投出的燃烧瓶在空中凝滞,如同被按了暂停键的录像画面。
“走!“她嘶吼时喷出的血雾里带着冰晶,落在地面发出细碎的铃铛声。我们撞开泄压阀跳进污水管道的瞬间,手雷引爆的气浪掀翻了整排骨灰存放架,数百万人的基因残片在火光中升腾成灰雪。
污水管的锈蚀闸门卡死在半闭状态,我们侧身挤过时,青灰色的铜绿像苔藓般粘在防护服褶皱里。小满的晶状右眼在漆黑中扫视,聚焦时发出的滋滋声像在调频老式收音机。水流突然变得湍急,我的后背撞上某块凸起的金属铭牌,1972年铸造的防汛工程编号在肩胛骨上印出浮雕。
“闭气。“小满的声带振动方式变得怪异,像是用砂纸摩擦铝管。她拽着我沉入污浊水流的瞬间,头顶传来钢闸闭合的闷响,老刀把子手下射出的鱼叉钉在闸门表面,颤动的箭羽挂着半截肠子。
水下能见度不足二十公分,悬浮的放射性颗粒摩擦防毒面具发出细碎爆响。小满游动的姿态变得像两栖生物,她的肘关节能反向折叠,指尖长出蹼状薄膜。当我们擦过某辆沉没的押运车时,防弹玻璃后的骷髅突然贴上窗面,警用胸牌在浮尘中闪烁:沪A-刑-2147。
肺部的灼痛开始蔓延,我数着心跳计算氧气存量。小满突然扯着我转向垂直井道,她脖颈后的蓝色纹路在水中发亮,指引我们穿过生锈的检修梯。成团的盲眼鲶鱼群掠过脚踝,它们唇须末端的荧光囊泡照亮了井壁——那上面布满指甲抓挠的刻痕,还有用血写的“别相信活体样本“。
气压变化让耳膜刺痛难忍。当我们浮出水面时,粘稠的沥青状江水裹住全身,像被裹进鲸鱼的腐坏胃囊。小满的晶状瞳孔缩成竖线,她指向江底某处,被核爆熔毁的观光隧道裂口处,卡着半截印有生化标志的潜艇。
潜水服的氯丁橡胶早已脆化,每划一次水就有碎片剥落。小满的蹼掌突然撕裂,蓝色血液在江水中拉出彗尾般的轨迹。成群的辐光水母被吸引过来,它们伞盖下的发光触须缠住我的脚踝,每根都带着麻醉性毒刺。
潜艇舱门被钙化物封死,我用消防斧劈砍时震落了附着在艇身的藤壶。某个拳头大的变异藤壶弹到面罩上,它的壳内伸出七条带倒刺的舌头,正疯狂舔舐防护镜的树脂层。小满的晶状眼突然爆出强光,那些水母在强光中自燃,烧焦的胶质物沉向江底。
舱内积满黑色油脂状液体,每一步都像踩在融化的沥青里。操作台残留着弹孔,某个穿着海军制服的白骨卡在驾驶座,他右手还握着1974年产的左轮手枪。小满跌坐在领航员位置,她的尾椎骨刺破防护服,一节泛着金属光泽的椎骨正在生长。
“充电...需要...“她撕开控制台下的检修板,被辐射蟹寄生的电缆冒着电火花。我拆下潜艇电池时,酸液腐蚀的手套露出泛蓝的指尖。当备用电源启动的瞬间,全息投影在积水中拼出残缺的实验室地图,某个红点正在黄浦江与长江交汇处闪烁。
老刀把子的潜艇在此时撞上我们。鱼雷舱泄露的压缩空气掀起江底淤泥,能见度瞬间降为零。小满突然发出高频尖啸,声波在浑浊江水中形成可见的震荡波纹。我的鼻腔开始流血,但那些追击者更惨——他们的眼球在颅腔内炸成浆状。
我们爬进鱼雷发射管时,小满的脊椎已经长出外骨骼。她像蜘蛛般攀附在管壁上,晶状瞳孔扫描着锈蚀的管壁。某个凹陷的弹痕边缘刻着串数字:021547,与环球金融中心解剖体喉骨晶核的编号完全一致。
“父亲...在这里...“小满的牙齿正在变形成探针状,她咬开通风管时溅出的火星照亮了舱壁。密密麻麻的刻痕里藏着段实验日志:“C-13样本出现自主进化,7号活体咬断了三根钛合金拘束器...“日期停在上海沦陷前三天。
鱼雷管出口通向环形实验室。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实验体突然睁开眼,它们的手掌拍打着玻璃罐。小满的变异速度在加快,她的左手指骨穿透皮肤,正朝着手术刀形态进化。当我们撞开气密门时,三十台培养舱同时亮起,蓝色荧光照亮了中央控制台——那里坐着具戴金丝眼镜的干尸,胸牌写着“林建国“。
小满的声带突然恢复清亮,像二十岁的少女般喊出:“爸爸!“她的晶状瞳孔流出蓝色粘液,在空气中凝结成冰锥状的眼泪。干尸手中的日记本轰然坠落,发黄的纸页间滑出张泛光照片——穿白裙的小女孩正在喂鸽子,在核爆前的陆家嘴滨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