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机沟通法则:理解数字世界的设计与形成
- (美)前田约翰
- 3523字
- 2025-03-19 17:05:08
引言
2004年12月17日,一个寒冷飘雪的寻常新英格兰冬日,我在WordPress上开始写关于“简单法则”的网络日志。忽然一个有意思的念头闪过,我发现M、I、T[1]这三个字母恰好按先后次序出现在SIMPLICITY(简单)和COMPLEXITY(复杂)里,难道这是巧合吗?此外,我还有一个不那么苏斯博士[2]的动机,我也在我的第一篇博客文章中提到了这一点:
我一直感兴趣于计算机(一个异常复杂的事物)和设计(传统上强调简单的事物)如何像水和油那样互不相溶。[3]
随后这个博客被编撰成书,这本书就是《简单法则》(The Laws of Simplicity),它被迅速翻译成14种语言。为什么这本书有如此超常的影响力?我觉得是因为它刚好在iPhone问世前出版,那时计算机技术刚开始影响人们每天的生活。《简单法则》锐不可当的势头,加上苹果公司(Apple)对设计与技术的融合逐渐走向成功,竟然促使我朝着与“计算机固有的复杂性”相反的方向前进,走向“为简单而设计”。
我想以一种在职业生涯早期采取的方法远离计算机并接近设计的本质——早在20世纪90年代,我作为一名实习平面设计师,在日本做着与麻省理工学院的工科生背景毫不相干的工作。我设法摆脱MIT里代表技术的T的束缚,结果却转了180度的弯,成为麻省理工学院媒体实验室——一个引领设计和前沿计算机技术的跨界学科实验室——的终身教授。也许是终身教授的头衔带来的无形压力,让我感到自己仿佛被困在了设计的未来之中。我希望重拾与经典设计的连接。我认为不知道如何应用自己业余获得的工商管理硕士学位,加上2008年奥巴马的那句“是的,我们可以!”的大力怂恿,再加上自己对重拾昔日的渴望,最终让我成为这座艺术与设计世界的圣殿——罗德岛设计学院的第16任校长。
在长期领导麻省理工学院媒体实验室的工作基础上,后来发生的一系列里程碑事件让我成为设计的坚定捍卫者。这些事件包括出席国会,鼓励把代表艺术的A放进STEM[4]教育体系里变成STEAM;包括在硅谷风险投资公司凯鹏华盈(Kleiner Perkins)工作时推出“设计技术报告”(Design in Tech Reports)。所以在2019年,当一家当红的商业杂志在文章标题中引述我说的“设计实际上没那么重要”时,所有设计爱好者在网上的评论不出意料地把我拖入了互联网的泥沼。
截取自那次采访的或长或短的回答,将我本来的回答曲解为了不同程度的无知和愚昧。当我的偶像哈特穆特·艾斯林格(Hartmut Esslinger)——苹果原创设计语言背后的主导者——也开始在社交媒体上攻击我时,我知道这场网络争论迎来了高潮。[5]如果说过去我曾经在设计界获得过某种“殊荣”,那么那一刻的互联网就是在裁定我应当归还这份“殊荣”,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将不受任何一座设计圣殿的欢迎。当时我感觉如何?糟透了。
其实我被引述的话,是从一次长达20分钟的电话采访中断章而来的。坦率地说,这篇文章刚公开时,我很佩服编辑团队挑选的标题,它实在是极具吸引力的点击诱饵。显然,这篇文章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占据了他们的网络报道点击率的榜首,且看无数刀刃向我迎面飞来就是最好的证明。最讽刺的是,我知道很少有人真正读完了整篇文章,他们只记住了标题。对他们来说,我完全贬低了设计师日常工作的价值,所以我理应受到惩罚。
事实上,我也的确不认为设计是当下最重要的事。相反,我相信我们应该优先关注什么是计算。因为当我们试着把设计和计算结合起来时,会产生非常神奇的化学反应;当我们把商业和计算结合起来时,会产生巨大的商机。什么是计算呢?我在二三十岁走出麻省理工校园,或在四五十岁离开任何一家科技公司时,都会被问到这个问题。
计算是一个无形的陌生宇宙,它无限广阔,同时包含无限多的细节。它是一种不遵循物理定律的原材料,在某种意义上为互联网提供了远超于电的力量。它是一种无处不在的媒介,由经验丰富的软件开发人员和科技行业控制,他们对计算的掌控程度甚至可能威胁国家主权。在“学会编程”训练营,你可能很轻松地学会编程的机制,但你没法完全理解计算。计算更像一个拥有自己的文化、问题和语言的国度,在这里光学会基础的语言是不够的,更不用提在你对它还知之甚少的时候。
全球各国都在有意识地推动人们更好地理解计算机和互联网是如何运作的。然而,每当一个以技术为中心的教育项目启动时,它就已经过时了。因为计算机不是以人类的速度发展的,而是和互联网一样呈指数级发展。早在1999年,当英国广播公司的一名采访者用不屑一顾的语气评论互联网时,已故音乐人大卫·鲍伊(David Bowie)就有先见之明地给出了另一种解释:“互联网是一种外星生命体……它才刚刚降临人间。”[6]自从这种外星生命体降临后,世界就变得不一样了——于我而言,传统意义上由设计圣殿定义的设计也不再是产品和服务世界的基本语言。相反,它受到了由不断壮大的科技圣殿控制的新规则的支配,这种支配方式在本质上排斥那些不够了解技术的人。
一种新的设计形式应运而生——计算设计。这种设计不怎么用到我们在物质世界中常用的工艺材料,比如纸、棉花、墨水、钢铁等。取而代之的是由新的计算技术驱动的在数字世界里造出来的事物,比如字节、像素、声音、人工智能等。它们是你的屏幕上弹出的爱人发来的信息,是在冷雨中用颤抖的手拍下的完美照片,是当你让智能音箱播放你最喜欢的鲍伊歌曲时它友好的回应——“约翰,找到了!”。我们需要对计算有最基础的认知,才能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些日益智能的设备与环境的各种新型交互。
于是,我开始思考能否找到一种让更多的非技术人士开始建立对计算的基本理解的方法,然后在了解基本概念的基础之上,开始向他们展示计算如何改变产品和服务的设计。在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计算本身只在军事领域被用于计算导弹发射的轨迹。进入21世纪,正是设计让计算与商业紧密相连,更重要的是,设计让计算与人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当设计和对计算的深刻理解与计算带来的独特可能性相结合时,设计就变得非常重要。但是,对一个无形的陌生宇宙有直观的理解并非易事。
本书是对我这六年探索的一个总结,我远离了“单纯的”设计,进入了对设计影响最大的核心:计算。我将带大家参观计算机的思想和文化,从它们以前简单的形式到今天我们熟知的更为复杂的形式。谨记,本书并不是为了把你变成计算学科高手而设计的——我在某种程度上极大地简化,甚至过度简化了技术的概念,这肯定会让一些专家皱眉,甚至引起他们的不满。但我希望,哪怕只有最粗糙的简化,本书也能带你了解计算在技术能力和社会文化影响方面是如何发展的,这也许会让你同时觉得印象深刻和可怕至极。
计算带来了一系列问题,但其中大多数问题与我们如何使用计算有关,而非来自底层技术本身。我们已经进入了这样一个时代:今天我们使用的计算机不仅是由电力和数学驱动的,还是由我们的每个动作和它们通过我们的使用过程实时了解到的信息驱动的。在未来,计算如何发展只能归因于人类,如果我们对实际情况一无所知,我们将更有可能陷入受害者的心态。因此,我们自然会想将问题归咎于一小部分——如果不是所有——科技公司领导人。这是相当可能发生的情况,因为对无形或未知的恐惧远比对具体形象(比如一群野狼或龙卷风)的恐惧更强大。互联网这种无形的、不可见的外星力量,代表着最完美的恐惧化身:它潜伏在你生活的社区里,教育着你的孩子,暗中试图伤害所有人。这解释了为什么在当下的电影和电视节目里,充斥着对技术制造的恐怖的描述。[7]
我一直相信,好奇心胜过恐惧——因为当我们好奇时,我们会变得富有创造力;而当我们恐惧时,我们会变得具有破坏性。这些年来,我在设计与技术两座圣殿之间切换的经历让我一直保持着好奇心。当我更深入地思考时,我觉得是我在少数成功之间有幸经历的许多次职业失败让我仍然保持求知若饥。但说实话,我也和所有人一样,感到很累,有点懒,同时太渴望等待一位英雄奋起保护我们并为我们所有人而战。人们普遍缺乏对计算从根本上能做什么和不能做什么的理解。与其把理解的权利交予别人,我邀请你对计算的宇宙保持好奇心。
也许本书正是为你而写的。也许你就是这个世界一直在等待的那位英雄。也许你能找到一种方法把计算具有创造力和奇迹的一面发挥出来。人类现在迫切需要这样的英雄,以将计算推进到超越当下这种虽有强大能力但心智堪比青少年的状态。作为计算世界里的新手,你可能会发现一些我们第一代技术人员还无法想象的东西。当你找到这些东西并获得成功的时候,你将为其他人树立榜样。我希望有一天你能拥有这样的英雄时刻,但现在,请先容许我为你打开与机器对话的大门。
[1]麻省理工学院的英文为Massachusett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缩写为MIT。编者注。
[2]苏斯博士(Dr. Seuss)因文字游戏闻名于世。编者注。
[3]John Maeda, “Why Simplicity?” , Maeda’s Simplicity (blog), MIT Media Lab, December 17, 2004, web.archive.org/web/20041230214607/http://weblogs.media.mit.edu:80/SIMPLICITY/archives/000045.html.
[4]STEM泛指与科学(Science)、技术(Technology)、工程(Engineering)、数学(Mathematics)有关的学科。编者注。
[5]John Maeda, “Fast Company on the Design in Tech Report,” Design in Tech Report (blog), March 24, 2019, designintech.report/2019/03/24/fast-company-on-the-design-in-tech-report-%F0%9F%90%B8-edition.
[6]BBC Newsnight, “David Bowie Speaks to Jeremy Paxman on BBC Newsnight (1999),” YouTube, youtube.com/watch?v= FiK7s_0tGsg&t=665s.
[7]James Poniewozik, “‘Black Mirror’ Finds Terror, and Soul, in the Machine,” The New York Times, October 20, 2016, nytimes.com/2016/10/21/arts/television/review-black-mirror-finds-terror-and-soul-in-the-machine.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