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能赢的辩护(10)
- 金匕首奖得主史蒂夫·卡瓦纳法庭推理神作(套装3册)
- (英)史蒂夫·卡瓦纳
- 3486字
- 2025-03-17 13:54:46
午餐已经用掉了1小时又15分钟。
我看了看表,上头显示还剩下26个小时。这是一只20美金的液晶显示的电子表,廉价到不行,却是我最喜爱的一只。艾米跟我同一天生日——9月1日。今年生日那天早上,我去接艾米逛街。我跟克莉丝汀从6月底就分居了,如果去皇后区那间我以前跟家人同住的房子,我会很尴尬,于是我跟艾米到外面闲逛。我完全不知道要买什么给10岁小孩,决定让她自己挑。我们在百老汇外经过一间小小的珠宝店,艾米扯了扯我的袖子,她在橱窗上看到一只展售中的电子表。我们进去后,她说她想要两只一模一样的——一只给我,一只给自己。我跟她说我已经有手表了,她妈妈送的。她仍然俯下身,浓密的浅金色长发贴在玻璃柜上,仔细研究她选中的手表。克莉丝汀经常担心我们的女儿是否太严肃了,我没听进去,我认为艾米只是比大部分同龄女孩成熟,拥有成人般聪慧的好奇心。
艾米的小手指在手表旁边抓来抓去,然后说:“爸,你是要去医生那边接受治疗吗?”她指的是我在克莉丝汀的坚持下,尝试报名的隔离式戒酒诊所。店员走到后面,留给我们一些私人空间。
她小声讲完计划,好像这是我们的秘密一样:“我想说,如果我们都有这个手表,就可以设8点的闹铃,这样你就会记得打给我,我们可以聊聊天,或是你可以讲故事给我听。”
她是如此真挚而认真。以她的年龄来说,她的身高算高,可爱又淘气,但更耀眼的是她内心的善良。她的善良在那一天拯救了我,如果我们没买那对手表,我是无法撑过戒酒治疗的。每天晚上,我们的闹铃都会同时在8点响起,然后我就从诊所打给她,对着电话念《爱丽丝梦游仙境》给她听。作为女儿,她比我这个家长称职太多了。
我坐在辩方席上,克制自己不要玩笔,那会让我看起来很紧张。琴恩把高斯坦的学术文章放在我的椅子上。
法官一点也没赶时间的样子,她有权如此。法庭里坐满了记者。因为证人X的生命有可能受威胁,本案没有任何电视报道,只刊载于报纸杂志。法官遇到摄像机出现在法庭里时总会很敏感,他们大部分都不喜欢被拍摄,任何老套的借口能弄走摄像机,他们都乐于使用,法庭里甚至连监控都没有。没有哪个法官想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拍到自己说了什么蠢话。
我能感觉到屋内殷殷期盼的氛围,所有听完米莉安开场陈述的人,都晓得此案无望辩护成功。我稍早看到的亚裔黑帮老大已经在摇头了,不晓得这样拖延是要做什么。毫无疑问,沃尔切克现在应该已经被定罪了。
我没办法再去想艾米,那样我会疯掉。沃尔切克坐在辩护人席,就在我的旁边。阿图拉斯和维克多在我们身后。
我把我的痛苦、疑虑等情绪都吞回去,然后看向我委托人那张邪恶的脸。
“我的女儿在哪儿?”
“她在附近,而且她没事,我会时不时确认她的状况。她现在正在吃薯片,看电视。你稳稳进行下去,也许我会再给你看张照片。”沃尔切克说。
又过了几分钟,还是不见法官的踪影。我的开场陈词很简单,但交互诘问高斯坦博士的部分让我很忧虑,我在脑海中反复预演——提问,回答,提问,回答,试图把我的诘问调整得更完美。
“你,”沃尔切克说,“我希望这个拖延不是你搞出来的。”他一脸不信任。要对这人施以说服技巧,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困难。
“你知道吗,我父亲是个战争英雄。”沃尔切克看着法庭装饰繁复的天花板,回想着自己的双亲,“他一个人在斯大林格勒战役中干掉了一整队的狙击手,斯大林亲自授勋给他。我母亲是波兰犹太人,从集中营被解救出来,然后爱上了我的父亲——一位英雄。”他想到他的母亲时,表情变得较为柔和,声音也沉了下来,好似在往事中轻轻摇摆:“她给我取名‘奥雷克’,意思是守护者。她在战后没多久便离世了。”
“真可惜,在俄罗斯不好过吧?”我其实想说,一旦我找回女儿,他也活不了多久。
“我父亲在我母亲过世后酗酒,被糖尿病害得两条腿都没了。我推着他到东莫斯科那一带的酒吧,让他喝一瓶伏特加,勋章自豪地在他胸前闪闪发亮。我那时才12岁,没比你女儿大多少,我以我父亲为傲。”
说话间,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他严苛、几近残暴的那一面:“他真的喝醉以后,那份骄傲就荡然无存了。他想要打架,但心中那头狮子早忘记自己已经没了双脚。他总是在制造了麻烦后,才意识到自己站不起来,这时他就会说,我儿子会帮我打,于是我就得跟他杠上的随便哪个醉汉或皮条客打架。也许他想要我对得起我母亲给我起的名字,那保留了她的一部分。我16岁的时候杀了他,把他的勋章给卖了,买下我的第一把枪。但我爱他,我一直都爱他。如果我打输了,他会狠狠揍我;让他失望,我会更惨。如果你让我失望,律师先生,你女儿可以为你奋斗的。”
我想把他的头给扯下来,我把怒气集中,视线紧盯住他,然后说:“你观察过我的行动,对我有不少了解。你也许知道我过去几个月住在哪儿、做了些什么,但你完全不晓得我在法庭里的能耐。你看过的其他律师,没有一位像我一样知道怎么处理证人,他们不知道如何让检方犯错、让陪审团照自己的意思走,但我知道。”
我难以克制自己,起身对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这个证人完全能毁了你的案子和保释,但我会阻止他,而你要给我机会处理小班尼。你得搞清楚,你不需要炸弹来打赢这个案子,你已经有一颗了——就是我。”
在我丢出这番话的同时,我感觉后颈的毛发隐隐作痛,肩膀变得僵硬。我之前就有过这种感觉,就在早上阿图拉斯在洗手间拿着左轮手枪抵在我背上的时候。诈骗这门生意可不是儿戏,你会发展出察觉危险的本能,那种第六感能让你跟目标和警察们保持距离。你如果不听脑袋里的声音,下场不是死就是坐牢。所有人都有那种本能,但很少有人会拥抱它。我们都有那种被注视的感觉,那种坐在酒吧里,知道背后有人没事死盯着自己脑袋的感觉。骗子就是要利用这种本能,锻炼并学习如何信任它。在危急的那一刻,我的警铃会大响,我的预警系统会在我被注视、被抓包或该逃的时候警告我。
此刻,我知道除了沃尔切克以外还有人在盯着我。
我旋即抬头环顾屋内,群众有说有笑,紧张地等待欲来的决斗,好像快饿死的暴徒们迫不及待要看到熊坑里的鲜血一样。我的注意力集中到后墙,让眼角余光去找出不对劲的地方,就在此时,我看到了他。
一名与众不同的男子,他不显紧张,没有说话,站得笔直——在一片躁动中犹如雕像。
我一看到他,立刻就明白为何自己会在人群中感觉到他的存在。长椅上坐了上百人,他独自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专注地盯着我看。
而我知道原因。
他的名字是阿诺·诺瓦萨利奇,四年前认识这个人后我就从没忘记过他。这令人有些意外,因为阿诺身上有种罕见且不被重视的特质:他不引人注目,是边缘中的边缘,在这座充满孤独灵魂的城市里,他是完全无害的人。他的发际线几乎退到肥大的脖子顶端,穿着与我第一次见他时一模一样的棕色西装、象牙白衬衫,戴着一副黑框大眼镜。但让人对他印象深刻的并非外表,事实上阿诺费尽苦心刻意雕琢外形,好让自己没有记忆点。他的外表,以及他人因此对他的漠不关心,是他的藏身之法、他的铠甲。
我知道阿诺的天赋是观察。作为天生的窥视者,他总是留意着外界,很少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或许也因此没人会注意到他。这个天赋让他成为业界最优秀的陪审团顾问之一,他看得出来某位特定的陪审员会如何投票,陪审团里的社交张力如何,谁是群体中的领导者,谁会跟着哪边投。他的手段包含实际研究、数据分析、种族归纳,以及另一项阿诺绝口不提的特别技能。
四年前我正准备跟一家药商打官司,阿诺来面试成为该案的陪审团顾问。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不太欣赏他,甚至觉得他有点吓人。书面资料显示,阿诺是这一行最优秀的人,他从未失误,处理过的案子都精准预测了陪审团的裁断,这点让我很疑惑。但更让我狐疑的是,在他担任顾问的四个案子里,他都有办法在陪审员投票之前,准确预知每一位的选择,拥有高达百分百的准确率。我知道在陪审团这个领域里,没有完美预测这回事,所以我直截了当地询问了他的秘密。
阿诺晓得他不可能瞒得过我,于是就那么一次,他从实招来——其他顾问只能推测陪审团可能的对话内容,但阿诺完全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因为他是一位颇具天分的读唇者。
除了在上锁且保有隐私的陪审团休息室,陪审员在其他地方都不应交谈。但实际上他们几乎随时都在与人交流,他们悄声评论证人,甚至在审判进行到关键点时咒骂出声。阿诺全部看在眼里、读了出来,然后加以利用。
我的视线越过沃尔切克,集中在阿诺身上。他坐在离我约8米远的地方,无论他有多喜欢在人群中隐藏自己,他在我面前都无所遁形,他那又肥又小的鼻子几乎要流出惧意。我知道阿诺用唇语读了我和沃尔切克的谈话,他肯定知道炸弹的事了,但我不晓得阿诺为何出现在这里,以及他要如何运用这项信息。
我看回沃尔切克,说:“等我一下,有一个人,我要去跟他讲——”但我没能把话讲完。法庭里的所有人起立,迎接派克法官回到“熊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