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曦耳垂上的金珠擦过顾浩然肩线时，宴会厅的水晶灯突然暗了下来。追光灯打在致辞台中央，小美看见顾浩然握着奖杯的指节泛白，喉结在阴影里重重滚动。
“这个奖杯...“他停顿的刹那，宴会厅西侧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侍应生撞翻了香槟塔，琥珀色酒液顺着大理石纹路蔓延到小美脚边。她后退半步，高跟鞋卡进地砖缝隙的瞬间，顾浩然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清晰。
“要献给十六年前梧桐巷37号的月亮。“
林若曦的酒杯在吧台磕出轻响。小美转头望去，见她正用丝帕擦拭溅上酒液的戒指，齿轮边缘泛起暗红色锈迹，像凝固的血痂。
梅雨季的第三周，小美在档案室发现了泛黄的《申城日报》。1999年7月刊的社会版角落，豆腐块大小的报道配着模糊照片：顾氏机械厂突发大火，七岁少东家被困火场。照片里消防员抱出的孩童蜷缩成团，右手紧攥着半枚焦黑齿轮。
窗外惊雷炸响时，档案室的门锁咔嗒转动。顾浩然举着应急灯站在雨幕里，雨水顺着黑伞骨架汇成溪流，在他脚边积成小小的镜面。
“监控显示最后进入这里的是你。“他反手锁门，伞尖在地面拖出水痕，“在找什么？“
小美本能地将报纸藏在身后。应急灯冷白的光束里，顾浩然领口的银链正在轻微晃动，齿轮边缘隐约可见灼烧痕迹。这个发现让她喉咙发紧——那枚吊坠，分明是新闻照片里孩童手中齿轮的另一半。
“顾总监和林总监...“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从小就认识？“
空气骤然凝固。顾浩然突然伸手撑住她身后的档案架，沉香气息混着雨水的腥气扑面而来。三十公分距离间，小美看清他虹膜边缘的焦糖色裂纹，像琥珀里封存的星云。
“苏小美。“他喉间滚出低哑的笑，“你现在像只发现松果却打不开的松鼠。“
档案室突然陷入黑暗。整栋大楼的供电系统发出嗡鸣，备用灯光亮起的瞬间，小美感觉锁骨处掠过金属的冰凉——顾浩然扯出了她藏在衣领里的工牌绳，上面穿着枚古铜色纽扣。
“1999年童装厂周年纪念扣。“他的拇指抚过纽扣边缘的齿轮纹，“你父亲是苏明义？“
暴雨在钢化玻璃上炸开水花时，小美正对着咖啡杯里打旋的奶沫发呆。顾浩然破天荒地提前结束周例会，此刻坐在吧台内侧研磨咖啡豆，袖口卷至肘部露出狰狞的烧伤疤痕。
“你父亲救过我。“他将手冲壶悬在滤纸上画圈，“那天我攥着的齿轮，割破了他三根手指。“
小美的记忆突然裂开缝隙。七岁那年暴雨夜，父亲浑身湿透抱着个昏迷男孩冲进急诊室。白炽灯下，男孩手心嵌着半枚齿轮，碎玻璃似的扎进血肉。那时她攥着父亲沾血的工装纽扣，蜷缩在走廊长椅上看护士穿梭如蝶。
“父亲说那是他做过最完美的齿轮。“顾浩然推来咖啡杯，杯底沉淀着未化的方糖，“用在顾氏机械厂最后一批纺织机轴承上。“
落地窗外，林若曦的红色跑车如刀锋划破雨幕。顾浩然的银链垂落在吧台上，与小美的纽扣并置时，残缺的齿轮竟完美咬合。
米兰设计展的筹备陷入僵局。林若曦以集团监察员身份空降项目组，第一道指令就是封存三醋酸纤维面料。
“儿童过敏率超标0.7%。“她将检测报告摔在会议桌上，宝石甲油敲击着顾浩然手绘的走秀图，“浩然，你什么时候开始拿顾家的招牌冒险了？“
小美注意到林若曦换了项链。原先的齿轮吊坠变成钻石流苏，却在新换的CHANEL套装领口留下明显的压痕——那里本该躺着某件戴了多年的饰物。
“换成日本东丽抗菌面料。“顾浩然在提案书上签下凌厉笔迹，“苏助理今晚去松江仓库清点库存。“
林若曦突然轻笑出声。她俯身时发梢扫过顾浩然侧脸，用只有三人能听见的气音说：“你找替身的样子，和当年在废墟里找齿轮一样可怜。“
午夜的地下仓库像巨型机械腹腔。小美核对到第173箱面料时，听见卷帘门发出刺耳摩擦声。穿堂风裹挟着雪松香涌入，顾浩然的影子被安全灯拉长投在货架上，随呼吸频率微微起伏。
“林总监说你在找这个。“他抛来牛皮纸袋，里面滑出半枚生锈的齿轮，边缘沾着干涸的血渍，“1999年7月15日《申城晚报》，社会版头条。“
报纸展开的瞬间，泛黄的头条标题刺痛小美的眼睛：消防员违规操作致机械厂大火。配图是父亲跪在焦土上抱着孩童的侧影，手中齿轮在闪光灯下泛着冷光。
“当年真正引发火灾的是设备老化。“顾浩然点燃香烟，火光映亮眼尾细纹，“你父亲为保护我，主动背了黑锅。“
货架阴影里传来衣料摩擦声。小美抬头，看见林若曦踩着十公分高跟鞋从暗处走出，手中DV闪着红光。
“精彩。“她鼓着掌靠近，“浩然居然把这个秘密告诉赝品。“红唇贴近小美耳畔时吐气如蛇信，“你以为他为什么选你？因为你这双眼睛...和十六年前死在火场里的顾家养女简直一模一样。“
通风管道在头顶嗡鸣。顾浩然猛然攥住林若曦手腕，DV砸在地面迸出电火花。“你疯了。“他声音里凝着冰碴，“我们说好永远不提小满。“
“顾小满——“林若曦笑得花枝乱颤，“你那个喜欢在齿轮上刻花的妹妹，到死都攥着半枚破铜烂铁。“她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扭曲的烧伤疤痕，“这道疤是你为我烙的婚约，现在要为个替身毁了？“
小美在眩晕中后退，后背撞翻整排货架。倾泻而下的面料卷成彩色瀑布，将三人分隔在不同时空。她摸到满地狼藉中的半枚齿轮，尖锐齿锋刺破指尖。
朦胧中有人抱起她疾走。顾浩然的胸膛震动传来断续字句：“...不是替身...小满的纽扣...“消毒水气味漫上来时，她终于看清他通红的眼底，那里沉着一轮燃烧了十六年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