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朋友听他岳父朋友的事。
岳父这位朋友姓水,泉州人。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他还没结婚,有天带着孩子买了冰棍,自己回家睡觉去了。
没结婚哪来的孩子呢?是他哥的儿子,他的亲侄子啊。
睡得正香呢,被侄子叫醒了:“二叔,我能把他卖了吗?
水哥睁眼一看,侄子指的是他的玩具木偶。
泉州木偶是福建泉州的一种民间工艺品,因产地福建泉州而得名。泉州木偶分为提线木偶(头像较大,叫傀儡戏)和掌中木偶(头像较小,叫布袋戏)两种;表演者以提线的方法或以手指拨弄,使木偶活动如生。系用樟木刻制头坯,经裱背,盖上胶土,磨光,再施以彩绘,配以服饰。泉州提线木偶形象结构完整,制作精美,尤其是木偶头的雕刻、粉彩工艺,独具匠心,巧夺天工,泉州木偶头轮廓清晰,线条洗练,继承了唐宋雕刻、绘画风格,当代木偶头制作,在师承的传统技艺基础上,更侧重于夸张与变形,尤为强调性格化和表现力,乃驰名中外的民间工艺珍品。
水哥气不打一处来:“刚给你买了几天你就想卖掉。你老人家那么缺钱吗?”
侄子被他说的不敢卖了,躲到一边去玩,水哥也睡不着了,起来出门透透气。一出大门,只见外面站着个老头,探头探脑的。
水哥想就是他想骗小孩吧,过去招呼一声:“你看什么呢?”
老头冲他笑笑:“刚进去个孩子,手里的木偶我很喜欢,能不能卖给我。我出一百块。”
这下把水哥震惊了,当时他一个月工资才22块钱,老头疯了吧,一百块买个木偶?水哥有个优点,能快速冷静下来:“你明天再来,我问问侄子卖不卖。”
老头失望地走了。
回去水哥反复打量木偶,它有值钱的地方呢?这不就是从百货商店里买来的吗?工厂出的同一批货能差多少,一百块钱老头能买几百个呢。
看着看着,水哥恍然大悟:莫非是因为它?
因为什么呀?这木偶是个小官的造型,戴着乌纱帽,乌纱帽的帽翅是铜钱造型的。寓意封建社会的官员都是小丑,只知道捞钱。侄子淘气,原配的一个帽翅已经给弄坏了,奶奶,也就是水哥他妈从家里找了个铜钱给配上了。
这个铜钱造型很奇特,所以家里一直留着呢,一共两枚。
水哥决定试试,他把特异的铜钱拆下来,换了个光绪通宝,第二天老头来,他把木偶递过去:“一百。”
老头接过来看看笑了,又把木偶还给水哥:“兄弟,我请你吃个饭吧。”
俩人到一饭馆里坐下,老头要的都是好酒好菜,他告诉水哥,自己是个台商,喜欢古董。明人不说暗话,那枚特异的铜钱是古董,所以他才收。而且听孩子说,他家还有呢,老头都要。一千一枚,不还价。
水哥真心动,但他控制住自己:“你不是台商,也不是倒腾古董的。”
其实老头只要坚持一下水哥就信了,但老头也没什么经验,居然被他诈出实话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水哥没法回答啊,他不能说我诈你呢。于是点上一支烟,高深莫测的一笑。
以后几天老头天天来找水哥,他的目的当然是铜钱,水哥不停地摸他的底,最后老头妥协了,他答应拉水哥入伙,俩人一起取这一场富贵。
这话说的很大吗?一点也不大,老头知道古人在泉州城内、城外、海底藏了宝藏。只要找到一处就能富可敌国。而他有把握把三处都找出来。
关键就在铜钱上。
与之相关的共有十二枚铜钱,只要找到任何一枚,这件事就有头绪了。老头今年六十左右,从小就知道这个传说,没想到老了才第一次见到铜钱,而且居然是在一只木偶上。
如此富贵岂能不取,水哥拿出来一枚,他要先试试老头。老头说你家不是还有吗?水哥撒个谎。说:“我家是大房,还有的铜钱,在其他房头那里。你放心,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不会弄丢的。你先让我看看怎么找其他的铜钱。”
老头也急着验证下真假,于是把水哥带到他租的房子里了。
老头买来了一只白山羊,让水哥帮忙,摁住了它,划开它胸口的皮肉,把铜钱放进去又缝上。
三天以后,再次割开羊皮取出铜钱,然后砍掉山羊的四肢,烧了一大锅水,把还活着的山羊扔进去。没了四肢,它扑腾得也有限。
老头和水哥,一人拿了一双巨大的铁筷子,尖端很锋利,时而从它身上往下试着夹肉。开始夹不下来,后来山羊也死了,煮的时间也长了,终于能用筷子撕扯下一块肉。
老头叫水哥跟他一起赶紧吃掉,水哥忍着恶心吃了。
吃完之后,老头取出羊头,用斧子劈开,用手把羊的脑子涂满了桌子,让水哥把铜钱放在桌子上。
水哥放上去,只觉得眼前一花,出现一个相貌极为美丽的古装女子,她表情很是痛苦。
老头抓起两只羊蹄,不停地打在她身上。老头的力气不大,可是每挨一下,女人就好像上了电刑一样。
最终这个女人跪下了,在她跪下的一瞬间,她的眼珠从眼眶中落出来,掉在桌子上,眼珠就像活的一样,不停地滚动,在羊脑浆上划出轨迹。
连水哥都看明白了,轨迹形成了四个字,不用问,这四个字就是线索。
老头一扬手,把铜钱和羊蹄都扔到锅里去,女人仰面大叫,但却没有声音发出,她就像玻璃一样破碎了,而破碎的肢体触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桌上的眼球也不见了。
老头灭了火,从锅里取出铜钱,他们就按照这线索去寻找,半年多以后,终于找到那枚铜钱了。
谁也没想到,它居然藏在开元寺的一个角落里,若不是有了线索,即便在那出家一辈子也未必能发现。
这个故事犯忌讳的地方比较多,而且展开就成了长篇了,咱们就长话短说吧。总之经过四五年的时间,他们才凑齐了十二枚铜钱,眼看一场富贵就要到眼前了。
凑齐了十二枚铜钱,他们要去一个地宫。
这地宫就在泉州城外某座山里,说是地宫,其实就是一个山洞里挖的类似地窖的空间。很明显年代极为久远了。到那的时候老头检测了半天,确认里面没有有害气体了,确认里面的空气足够呼吸了,俩人才下去。
地宫里的空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立着十几个人,刚一进去把水哥吓一跳,还以为是活人呢,仔细一看却是雕像。
福建气候湿暖,这里却又干又冷。好在俩人因为进山带的衣服多,都披上了还能支持得住。
老头要等此夜子时,俩人没事,正好把财宝的来历给他说明。
要说老头的嘴也够紧的,这么多年合作,如今到了最后一步才说。他也不是为了闲聊,而是一会他需要水哥的帮助。
老头先问水哥:“你记得我姓什么吗?”
水哥说:“你不是姓杨吗?”
老头惨然道:“我不姓杨,我姓蒲。可怜我一家惨死,受尽汉人的虐待。你也不是汉人(水哥是畲族的)我才跟你合作,不然我宁可不要财宝。”
水哥问:“你也是少数民族?”
老头道:“我是什么少数民族?我根本就不是你们中国人!”
水哥摸不清头脑了。
老头流泪叹息:“我祖上是色目人(色目人,色目本义为各色名目,蒙古国前四汗铁木真、窝阔台、贵由、蒙哥时期,用蒙古语合里·亦儿坚对译色目,指称蒙古国治下的一切非蒙古人。忽必烈以来,由于所统治对象主要是汉地的汉语人群,需要将土著汉语人群与外来族群相区别,色目中逐渐排除了汉语人群,演化为西域诸国人的专称,指蒙古、汉族之外的各族人,可分为十大模块,包括乃蛮人、汪古人、西夏人、吐蕃人、畏兀儿人、哈刺鲁/阿儿浑人、花剌子模人、波斯人、阿拉伯人、康里/钦察/阿速人,以及回回人,享有各种各样的优待,辅助蒙古人统治,是蒙元政权的支柱。)本来住在占城的,宋代来到中国。
当时南宋从陆路上无法跟外国贸易,全靠海运。我祖上最擅长航海,帮助宋人构建了庞大的海洋贸易路线。谁知道宋人忘恩负义,居然强抢我家的海船。我祖上没办法,为了保全族人,也为了保全来南宋做生意的外国商人,不得已投降了蒙古。
蒙古人继续让我们帮忙做生意,我们家族一心搞海洋贸易。谁知朱元璋上台,觊觎我家家产,把我们抄了家。而且让我家人世代为奴。还留下旨意,即便遇到大赦也不可赦免。我家人没办法,只能各自改换他姓,即便如此,朱明一朝也不肯放过我们。到了满清,对我们的压迫变本加厉。
我祖上当年知道事情不好,埋藏下了大批财产,你说我是不是该拿回来。”
水哥觉得太应该了。
子时已到,他们开始施法,老头让水哥听他招呼,只要他一发出信号,立刻砸碎一个雕像,从西南角开始依次砸。
水哥掏出带来的锤子,聚精会神的等着。
他们约定的信号是老头喊他名字,结果老头蹦蹦跳跳的施法,不到十分钟,忽然一跤栽倒了。
水哥被吓一跳,以为是他心脏病犯了,刚要去扶,背后响起佛号声。水哥回头一看,进来个老和尚。
老和尚让水哥背起老头去洞外,自己拿了散落在地上的铜钱,水哥看老头面色青紫,不停地抽搐,生怕他死在这,于是按老和尚说的做了。
出来后老和尚也不救人,只是念经。水哥很着急,打算自己去山下镇里找医生,谁知老和尚念了一会,老头逐渐恢复正常了。
老和尚对老头说:“一之为甚,岂可再乎。你祖上已经错了,你就不该一错再错。”
老头闭目摇头,水哥年轻气盛,把老头刚才说的话说了一遍,问老和尚:“人家拿自己家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老和尚看看老头:“你听我说的对不对。你蒲家本来寄迹占城,宋时才来中国。赵宋待你家不薄,如蒲寿庚,先受封泉州提举市舶,后又升福建安抚沿海都制置使兼提举市舶。你家借皇权之力垄断海上贸易,富甲一方。就是当年权臣贾似道,也不敢说比你家富贵。宋主兵败,张世杰带着幼主来泉州,蒲寿庚闭门不纳。张世杰在海上漂泊无依,取了四百只船。你家说船是蒲家的,宋朝说船是大宋的。都对。因为你家不是寻常私商,是宋王朝的官商。
蒲寿庚为此负气降元,逐走故主,这也不说他了。他不该闭城杀尽城中数千赵宋宗室子弟。后来又连同杨琏真迦,作恶太多。”
老头不服气:“我们本不是中国人,寄寓中国,不受皇帝管辖。”
老和尚叹口气:“你们在宋,一旦情势不好,就反叛降敌,杀故主宗室以邀功。在元,一看形势不好,又趁乱反元。其实宋元对你蒲氏一家仁至义尽,谁能想到你们会忘恩负义。你们的乱兵被元军强力镇压后,定居在泉州的外商随即被集体屠杀,“闭门行诛三日,凡西域人尽歼之,胡发高鼻有误杀者”。
元凶蒲氏家族被灭门,蒲寿庚等人则被掘坟戮尸,凡蒲尸皆裸体,面西方,悉令具五刑而诛之,弃其胾于猪槽中,却又能怪谁呢?至明,明太祖吸收两朝教训,令你家世代为奴,虽说刻毒,却也是咎由自取。
再说元明清都亡了,如今你们与普通人一样,何必又来造孽?”
水哥听完,看老头不反驳,就知道老和尚说得对,不由对老头说:“你家也不太地道了。你家的财宝就应该赔偿给全国人民。比如我!你就不该得。”
老和尚说:“哪有什么蒲家的财宝,当年元兵灭蒲家,他家早被抢掠一空了。他说的财宝,是明皇家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
老和尚说:“当年元得天下,命杨琏真迦来江南,破各地风水。蒲寿庚自愿为其马前卒。死后留下一封信,说他当年用他家乡的秘法,制作了一些宝物。让子孙送给杨琏真迦。对吗?”
老头低头不语,肯定是说对了。
老和尚接着说:“你们当年杀了数千赵宋宗室,还有儿童被活捉,无论活人还是尸体,都被熬出油,又加上了西域的一些药物,使之如同牛油蜡烛一般。刚才你们看到的雕像,就是用它们雕刻的。故意藏在至阴的洞中,为了让此地气,永远为元室所用。
明太祖建国,知道江南地气残破,多次让人用各种方法恢复江南的地气。靖难之役后,这项工程就停止了。后来道衍大师说服成祖,再次恢复江南地气。此时因为工程时断时续,只能效仿古法,以金银镇之。江南重镇及名山大川附近,都有施法处。你要找的,就是这些金银对吗?这又怎么能算你家的呢?”
老头说:“元军抢我家的,朱明又抢蒙元的。”
老和尚笑道:“强词夺理。若是你家的,找起来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你以为我不知道那十二枚铜钱的来历?”
水哥问:“什么来历?”
老和尚说:“当年他家知道大事不好,把家中养的歌女找来十二人。将铜钱融化了灌入咽喉,铜水不多,人一时死不了,可又受尽折磨怨气极大。待人死后,剖开肚腹取出铜,再铸成钱。这些铜钱就能帮他们寻找宝藏。这是他家知道家业必败,为以后重新发达聚财想的办法。我没说错吧。”
老头还是低头不说话。
老和尚劝他们:“当年的恩怨就算了吧。埋下的金银关乎国运,你们起出一处,一处就会衰败。江南是财富之区。江南都衰败了,国家怎么办?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老头忽然凑过去说:“你说得对,我答应了。把铜钱还我吧。”
老和尚说:“好,我还要念一念经文,消除铜钱上的怨气……”说着伸手到怀中去掏铜钱。
谁想老头袖中已经藏了一把匕首,猛地刺入老和尚身上。老和尚扑通一声摔倒,老头抢了铜钱就走。
水哥看看这看看那,还是先来扶老和尚。
老头跳进地宫,明显是去接着做法了。可他刚跳进去不到一分钟,地宫里就燃起大火,水哥是想救他的,然而火势太大了,老头被烧死在里面。
老和尚说:“那些宗室怨气太深。刚才铜钱沾了我的血,破了禁制,他们与XXX(老头)同归于尽了。”
说着他挣扎着坐起来,默念一会,最后说:“知幻即离,不假方便;离幻即觉,亦无渐次。”
水哥看他已经精疲力竭,扶着他说:“和尚,歇歇吧。”
老和尚对他说:“我已经超度了他们。施主你以后息诸妄心,自有福报,不必去寻什么财宝。”
水哥点头答应,老和尚微笑道:“不生生不可说,生生亦不可说,生不生亦不可说,不生不生亦不可说,生亦不可说,不生亦不可说,以有因缘故可得说。”
言讫,圆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