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两个人一起骑车经过郊外的田野,路边长满狗尾草、苜蓿和鼠尾草花,澄澈的天空就如同旧湖粼粼的倒影,琮芝的心情不由得舒畅起来,她看向一旁陈芗澜被秋风吹起的褐色长发,还有她骑车时目不转睛看着前方的神情。芗澜无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很认真,包括华珑也是这样,是不是只有我每天都很散漫呢?琮芝心想。
两人在小区的单元楼前停下,不知怎么回事,琮芝心中有些紧张,她还没有想象过芗澜生活的地方会是什么样子的,至少她觉得对方肯定不会像自己一样把换下的衣服都堆叠在椅子上,或者把书籍草稿纸都混作一团随意扔在桌子上。
陈芗澜穿着秋天合适的宽松灰色运动裤还有蓝白长袖,她拿起书包问琮芝要不要帮忙拿点生活用品。
“没必要啦,反正我包里也没有多少书,我自己背着就够了。”琮芝回答。
“嗯,那你跟着我走吧,我家在五楼。”芗澜带着琮芝等电梯,琮芝一直没能看出来芗澜脸上有什么表情变化,她不知道的是芗澜昨晚因为这件事失眠了半天才睡着。不过要让芗澜自己来说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她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大概是除了家人以外,没有和别人一起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过吧。
打开厚重木门,简约的白色墙纸与椅子映入眼中。
琮芝靸着陈芗澜准备的蓝色兔子拖鞋,把从学校门口买来的牛肉和咖喱鸡肉饭摆到餐桌上,经过一上午学校课程的洗礼,她早就饿坏了。
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芗澜递给琮芝一条干净抹布,让她垫在饭盒下面。琮芝吃饭的时候不会思考事情,等她咽下碗里最后一粒米时,才开始环视芗澜的家。白色,这是琮芝对这个家的第一印象,客厅里没有沙发,只有几把白色高背椅,中间是圆形玻璃茶几,桌面很小,也只够放下两本书左右,桌上摆着一瓶假花。餐厅的布置也大抵如此,除了一张稍大的餐桌以外没有什么别的装饰。面前的餐桌看起来纯白无暇,大概是芗澜把它保护得很好,怪不得她要让我在饭盒下面铺上抹布呢,琮芝心说。
芗澜的房间会是什么样子的呢?自己目前还没有进去,可是芗澜还在吃饭……不得不说她吃饭的动作比我端庄多了,也许自己应该吃慢一点才对。琮芝起身扎好装饭盒塑料袋,走到玄关处,打开大门把它放在走廊上。
芗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给你铺了一下床,你就睡在我妈妈的卧室里吧,就是我房间对面的那个。”
芗澜还专门给自己准备了床褥么?琮芝下意识会以为自己该和她睡在一起才对,不过仔细想一想,大家都已经快要成年了,太过亲密的接触也许的确不太合适。
“我还有几题作业没搞明白呢,我可以到你房间的书桌上学习一会么。”琮芝问道。
“当然啊,如果你不会的话可以问我。”芗澜也快要吃完了。
于是琮芝第一次走进了陈芗澜的房间,和外面的布置几乎没什么两样,没有什么装饰品,和料想中的一样整洁。唯一吸引到她视线的是书桌旁边的一架黑色钢琴,她凑近端详了一番,但是没有用手去触碰。琴盖上几乎没有灰尘,应该是经常被人弹奏和保养的缘故,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台黑色的节拍器,她以前只在和陆华珑一起弹吉他时见过。
陈芗澜走进房间,她注意到莫琮芝一直驻足在钢琴前,于是开口问她要不要听自己弹琴。
她应该只是礼貌问问而已吧,也许并没有真的想弹给我听的意思,琮芝心想,于是回答说不想麻烦她。
“嗯,好。”芗澜随口应答,给琮芝搬来一个凳子,然后就在后者旁边坐下,从书包里拿出早上布置的英语作业开始认真勾画文章字词段落。
琮芝陪着芗澜坐了一会,因为身边人在认真学习,自己就相当不好意思把手机拿出来看视频,于是逼迫着自己看了一会前几天考的数学试卷,本来看不进去的数列求和与放缩逐渐变得容易理解了,不禁有些惊讶,原来认真学习还是能学的进去的嘛,她想。这时芗澜伸了一个懒腰,她问琮芝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仿佛得到了救星一般,琮芝便拜托芗澜给自己讲一讲倒数第二道数列题目。
“这个啊,就是错位相减,知道方法后多做几遍,做熟练就不用担心了。”芗澜在草稿纸上很快写下两行算术式,同时把错位相减相关公式列在旁边,告诉琮芝如果对结果不太放心可以用这个公式验算一遍。
琮芝点点头,看着陈芗澜褐色的长发披在肩膀两侧,耳朵上方别着蓝色的蝴蝶结发带,对方说话的声音不轻也不重,自带着严肃不容置喙的语气,又温和令人信服。这时琮芝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朦朦胧胧的想法,她提出自己希望和芗澜在一个房间住。
不知道是不是琮芝的错觉,对方愣了一瞬,苹果肌上方白色的皮肤同时透露出微微粉色。
“我的床比较窄,你不会介意吗?”芗澜露出一丝为难的表情,但不像是真的这么认为。
“没事,我们两人挤在一起足够了,而且天气也变凉了,一个人睡说不定会冷哦。”莫琮芝微笑着说。
陈芗澜收起写完的英语作业,说道:“那我去把另一个房间里的被子抱过来。”
“啊,我跟你一起。”琮芝跟在她身后也跑出门。
几分钟后,两人面对垒得像小山一样高的两床被子哭笑不得,陈芗澜的床对于它们来说还是有点太小了。
“那我还是住在另一个房间里吧。”琮芝不好意思地捋了捋头发。“麻烦你跑来跑去的了。”
陈芗澜摇摇头:“那不如我们一起睡在我房间里面吧,盖一床被子就行了。”
就这样,两人互相挨着对方躺在芗澜的房间里。
奶油色的窗帘遮住了阳光的视线,使温馨的房间里笼罩着一层朦胧的芬芳。柔软的被褥是陈芗澜平时盖着的那一张吗,琮芝望着天花板想道。陈芗澜躺在琮芝的左侧,后背朝着琮芝,她耳后的蓝色发带在睡觉前已经取下,纯白色的房间染着阳光温柔的颜色,又蒙着灰暗的睡意。过了几分钟,芗澜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呢,琮芝不敢翻身,朝左侧瞥了一眼,看着对方有节奏地起伏着的肩膀,她发了一会呆,收回目光继续望着天花板。为什么到处都是纯白色的呢?无论是地板、餐桌、花瓶、床单、还是地毯,包括陈芗澜本人,都像是纯白色的,就像是真的无瑕一样。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芗澜的呢?初一的时候自己和她做过一次同桌,然后生活中就布满了她的身影。在琮芝的印象里,虽然自己总是想着关于陆华珑的事情,但这么多年的周末、放学、春节、中秋、暑假、元旦几乎都是陈芗澜陪在自己身边。就算是和自己关系很好的叶群秋也并不会在每一个假日都抽出时间来找自己,但陈芗澜好像总在自己左右。
奇怪,我是现在才注意到这件事情的吗?琮芝心里冒出了一个疑问。以前总把芗澜的存在当作理所当然,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对方可能会离去,就比如大学考到了不同的城市,或者结交了新的朋友,然后把自己忘记。不过,芗澜应该不会这么做的吧,那么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为什么要一直陪着自己。琮芝想到芗澜总是无人的家,是因为没有亲人的关心,所以才一直在自己周围吗。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嘛……为什么自己现在才注意到呢,内疚感犹如蛛丝一般密密缠上琮芝的心头。是因为今天第一次和芗澜靠得这么近吗,在这几乎可以听到心跳声的距离下,似乎终于能读到对方的心了么?
其实自己是不是,从来没有在乎过陈芗澜的心情呢。明明对方也和自己一样,有一颗实实在在跳动着的鲜红心脏,还有一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躯体。芗澜会在每年春节和生日给自己送一份礼物,在自己提出要帮助华珑组乐队的时候,她没有犹豫就答应了自己的要求,无论有没有耽误她本人的事情,她都不会拒绝自己的要求。但仔细想来,芗澜几乎没有对自己表达过她比较富有自己心思的想法,那也许对方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比较特别的感情吧,对方会一直陪着自己也可能只是因为自己比较容易相处,换成别人恐怕也差不多。
想着想着,最后还是没能得出一个恰当的结论,琮芝也就慢慢睡着了,秋风在窗外经过,消失在了午后的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