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止戈

刘元生并未逃窜,如果自己所料不差,对方真是长孙于亭,且对他抱了必杀之意,逃跑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刘元生摇动手中的血红色旗幡,嘴里念念有词,语速极快,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一阵鬼哭狼嚎的刺耳之音,传遍了阴鬼宗的每一座山头,一阵阵肉眼可见,似是袅袅炊烟的煞气,从六座山头上升腾而起,向刘元生手中的血红色旗幡汇聚涌去。

那三具魁拔的头顶,也源源不断地冒出黑色煞气,最先被血红色旗幡吸收。

三具魁拔在体内煞气被吸干之前,替刘元生争取到了几个呼吸的功夫,悍不畏死地用身躯挡下了长孙于亭的三次挥斩,落得和那具天尸一样的下场。

当长孙于亭有些急切地到了刘元生头顶,古怪兵器直斩而下时,刘元生已经把血红色旗幡聚拢而来的所有煞气送入体内,鬓角的几缕银丝也变得漆黑如墨,双目眼白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洞。

刘元生盯着长孙于亭,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哪个无知小儿,胆敢犯我下界宗门,找死!”

这句话不仅听起来很奇怪,而且说得极其僵硬,似乎每个字都是从牙缝中一个一个挤出来的,就像那些天尸魁拔突然开口说话一样。

已是天萃星极致的长孙于亭,哪里会吃这一套,自语一声:“装神弄鬼!”

手中的古怪兵器去势不减,反而加重了几分力道,这一击,无论刘元生躲与不躲,都能一击毙命。

因为已经来不及躲了!

刘元生似乎也没有躲闪的意思,直接抬起一双肉掌搪向长孙于亭斩下来的古怪兵器,手掌之上,黑气缭绕,还有一层显而易见的浅须。

古怪兵器与黑乎乎的手掌碰面,没有想象中的摧枯拉朽,刘元生面无表情,脸色淡漠,紧紧抓住古怪兵器,而后身体像个车轱辘一样飞速转动。

握着古怪兵器另一头的长孙于亭,顿时像是一片在狂风中凌乱的干叶子,随着古怪兵器一起大幅度摆动。

不是他不想放手,而是有一层黑气禁锢了他的双手,令他只能附着在古怪兵器上,被刘元生甩着玩。

这是长孙于亭自打入境无漏之体以来,第二次感到力不从心,原本十拿九稳的事,突然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上一次就是八位长老齐聚,启动了护山大阵,让他一家惨遭灭门之祸。

似乎是转累了,刘元生骤然停下甩动的手臂,而后抓着古怪兵器重重砸向地面,作大锤用,长孙于亭的身躯,就是要与地面亲密接触的锤头。

不过在被抡着转圈期间,长孙于亭也摸出了一点门道,虽然不知刘元生是从何处借的力,才能把尸身傀儡的本源煞气化为己用,但这些东西却也没办法强行侵入他体内,这便是无漏之体的霸道之处。

道胎碎裂之后,化作周身流转的气机,将每一寸经脉、每一个穴窍庇护其中,他的躯体防御,早已固若金汤。

就在身躯快要砸中地面时,长孙于亭冒险将体内气机牵引而出,一股脑灌注进古怪兵器中,古怪兵器发出一阵阵欢欣雀跃的震颤嘶鸣,器身变得滚烫炙热,犹如岩浆奔腾不息。

长孙于亭似有所感,手上用力一振,缠绕在古怪兵器上的煞气,就像见着黄鼠狼的耗子,纷纷退散消融。

刘元生的黑毛手掌也被殃及,冒起一阵青烟,隐隐传出一股皮肉被烧焦的味道,他只是漫不经心地举到眼前看了看,脸上并无痛苦神色,喃喃自语道:

“无漏之体的气机阳火!原来是潜力持久的不世之材,还这般耐得住寂寞,道胎碎裂之前,一直保持童男之身。”

想在体内生出纯阳之火,在道胎碎裂,进入无漏之境前,必须保持童子身,也就是在此之前,不能与女人有床笫之欢。

拿回身体和古怪兵器的掌控权,将兵器上流转不定的一半气机召回体内,另一半则继续附着在兵器上。

长孙于亭吞下一颗聚灵丹,立在原地没有轻举妄动,这刘元生的手段诡异莫测,除了那些天尸魁拔的强度在他意料之中,刘元生的退敌招数,全在他意料之外。

原先想着只要放火烧山,逼迫刘元生现身,与他正面相抗,杨都和几位长老拖住相应数量的天尸,以他无垢之躯,想要杀这刘元生,不过是手到擒来,却没想到好几次都差点栽跟头,枉送自己的性命。

如今这家伙不知从何处借来的怪力,竟连他都略有不敌,需要调动全身气机才能勉强化解。

刘元生呆滞的双眼看向长孙于亭,吐字生硬道:“小友,你应该就是近百年天萃星上的人中极致了,不知因何进犯我阴鬼宗,也许中间是有什么误会,摊开了说,把误会解开,大家冰释前嫌,定下君子协议,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你应该也有所察觉,如今这幅躯壳内的力量已与你不相上下,你若执意要毁我宗门根基,大家都讨不了好,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可莫要因一时冲动,而耽误大好前程。”

长孙于亭思索再三,似乎是在考虑对方的提议,浑身冒着黑气,双眼一片空洞的刘元生也不出言催促,谁知长孙于亭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

“以你之前的强势性子,突然讲和,若我所料不差,你这种状态应该维持不了多久吧,毕竟是隔空借力,如同无根之木,无土之花,到了时限,自然会枯萎。”

刘元生也不恼,大方承认道:“的确维持不了多久,不过我既然给你澄清误会的时间,那就说明时间还算充裕,况且,我不是还有十具天尸的煞气备用吗?但你却不能吸取那些人的灵气为己用,如果我再将十具天尸体内的煞气吸干,至少能在此时的基础上再登两层楼!只是那样一来,我宗门的根基就毁了,不过,真到了那步田地,我一定会倾尽全力,对小友一方赶尽杀绝!”

一旦吸取了那十具天尸体内的煞气,刘元生的本源境界只是道胎中期,会有被撑坏的风险,就像一个人胡吃海喝,把自己撑得肠穿肚烂。

即便是勉强承受住了,就如他所说,事后也是煞气溢散,道胎崩碎的下场,这是最轻的,稍重一点,刘元生会像一个被点了火信的炸药桶,连渣都不剩。

而从其体内四下逃逸的煞气,因为无人引导控制,也不可能再各自归位,回到天尸和魁拔体内。

连魁拔都没有的阴鬼宗,手底下不过百十号人,个个修为都如歪瓜裂枣,根本没人收得住从刘元生体内溢散出来的煞气,那时候就和江湖上的一个二流帮派差不多了。

而阴鬼宗十四具天尸魁拔的尸身,几乎都是来自于那些修炼有成,却又势单力薄的山林野修,这些人平常自然不敢找阴鬼宗麻烦,能像杨都这般凑巧找到长孙于亭作倚仗的,可不多。

可当阴鬼宗落得连具像样的天尸魁拔,都搬不出来作救兵时,恐怕不出两三日,全宗弟子就会曝尸荒野,甚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从幸存的阴鬼宗弟子嘴里逼问出炼制尸身傀儡的术法,把阴鬼宗弟子给活活祭炼,方解心头之恨。

在外人看来,阴鬼宗弟子是一群十恶不赦的邪魔外道,但其实阴鬼宗门人要比寻常人更相信因果报应,知道要积阴德,就像摸金盗墓的,信奉鬼神之说,吃斋念佛的,笃信前世今生。

所以他们几乎从不用活人活物炼制尸身傀儡,炼制了尸身傀儡之后,也让他们与自己“同床共枕”,日久生情嘛。

刘元生看长孙于亭迟迟不肯做决定,怕是想着拖延时间,想等他气势萎靡,有些不耐烦道:“我再给小友五息时间,如果你还不能做出决定,我便吸干十具天尸体内的煞气,别的我不敢说,就你们十一人,一个也跑不掉!”

“一!”

~~~

“二!”

每一个呼吸落下,刘元生就吐出一个数字,数到三时,作势就要摇动手里的血红色旗幡,十具天尸纷纷响应,边打边退,向刘元生靠拢。

“此次上阴鬼宗,并非是我本意,只是那位助我报了妻儿死仇,作为交换条件,我也得帮他泄恨,他的妻子死后下葬不久,就被你的这幅躯壳刨坟偷尸,炼制成了八阶魁拔,喏,就是那具尸身傀儡。”

长孙于亭说话间,用手指指了指远处和一具天尸打得有进有退的杨都,又朝刘元生身前不远处努了努嘴,那里有一具尸身断成两节的女魁拔。

刘元生停止摇动血红色旗幡的动作,并号令与杨都交战的天尸脱离战场,回到他身边,失去目标的杨都,自然也回到长孙于亭身边,戒备地盯着刘元生与那具天尸。

刘元生偏移视线,看向杨都道:“听说此次纠纷是因你而起,那具女魁拔当真是你妻子的尸身?你这点微末本事,又是如何能助一位人中极致报不共戴天之仇的?”

杨都冷笑一声:“难道这世间还有人会争着抢着认一具尸体为妻?被天下人耻笑!如果只是为了挑起两宗纠纷,我不应该是躲在幕后坐收渔翁之利?而不是不要命地冲锋在前,他的仇家改头换面,逃往世界各地,我等只是为他提供线索即可,并非一定要提着人头才能邀功行赏。”

刘元生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杨都说得有理有据,怒气冲冲,不似作假,也不排除对方事前统一口径的嫌疑,不过不论哪一种,对这件事的最终结果并没有多少影响。

“既然误会都解开了,我阴鬼宗归还你妻子的尸身,把她恢复到下葬时的大致模样,但融入到她体内的材宝是取不出了,不过这样一来,可保她的尸身千年不朽,而你们就此退去,并以至亲朋友立下道誓,以后若无利益纠葛,永不再进犯我阴鬼宗,你可同意?”

杨都望了望不远处的九个战圈,那些个天尸不知疼痛,出手狠辣,招招搏命,气势突然暴涨的刘元生,带给他的压迫力竟然不输大衍宫宫主,他预感到了事不可为,最后看向长孙于亭,想先听取他的意见。

长孙于亭轻轻点头,他不怕杨都会一意孤行,没了他,这个仇报不了,而且杨都在面对景崇时也没有以命搏命,只是远远吊着,

长孙于亭自然也不会因杨都的一己私仇,把自己和九位长老的性命全搭在这个鬼地方,大不了以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再来讨教就好。

而如今,刘元生已经答应归还杨都妻子的尸身,这桩仇怨就算是解了,毕竟又不是阴鬼宗杀了杨都妻子,现在还相当于免费做了全套防腐措施。

要说杨都赚大发,是有点昧良心,毕竟阴鬼宗炼制魁拔的目的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可继续不依不饶,他们这边只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已经是力所不能及了。

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是一桩很划不来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