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清晨,六号楼走廊的声控灯总在七点零五分准时亮起。宋雨佳的空座位像块未愈合的疮疤,桌洞深处还蜷着半包未拆封的蓝莓味软糖——那是上学期期末爽哥奖励进步生的礼物,糖纸在穿堂风里簌簌作响,仿佛在复述她曾经清脆的领读声。
第三周周三的道法课,阳光正斜切过“不攀不比超越自己“的金属班训牌。我抱着饭箱穿过过道时,瞥见宋雨佳用美工刀在橡皮上刻字,刀尖在“追梦14班“的“梦“字上反复描摹。爽哥的牛津皮鞋突然叩响地砖,他指尖敲击讲台的节奏像倒计时的秒针:“现在交出来,我当无事发生。“
原来,那日宋雨佳的手机在《孙权劝学》朗读声中震动,赵可涵的钢笔尖在“孤岂欲卿治经为博士邪“的“邪“字上洇出墨点。她摘下袖标擦拭镜片,不锈钢扣针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光,恰照亮宋雨佳桌洞泄露的电子屏幽蓝。当那张叠成燕尾形的违纪记录放到爽哥桌子时,窗外玉兰树正落下今春第一片带褐斑的花瓣。
空气凝成胶质。宋雨佳的银色手机从《道德与法治》课本夹层滑出,充电口挂着的骷髅头吊坠撞出细碎声响。后墙电子钟的红色数字跳至12:00,取饭的推车轱辘声碾碎了僵持。
深夜十一点二十七分,手机震动的蜂鸣刺破寂静。我点开被勒令解散的群聊备份文件,荧光屏的冷光里爬出扭曲的文字毒蛇。宋雨佳的头像还是上学期研学时拍的樱花照,对话框却喷涌着粘稠的恶意:“好同学的嘴除了舔粉笔灰还能舔......“未读完的污言秽语在视网膜上灼出黑斑。
尹领传来的朋友圈截图像块烧红的烙铁。宋雨佳发布的打码聊天记录下,三个点赞头像在月光里狞笑:王思琪的柯基表情包正在撒尿,苗恩嘉的动漫少女举着带血匕首,王大哥的奥特曼射出猩红光线。窗外的夜枭突然厉叫,我慌忙合上电脑,充电器接口却渗出铁锈味——恍然惊觉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新月形血痕。
三月末的英语课浸在潮湿的阴郁里。爽哥拧开激光笔盖的瞬间,水珠顺着袖口浸透教案,墨迹在《现在完成时》章节洇成哭脸。他甩手的动作像要挥去某种附体的秽物,粉笔盒被带翻在地,白色尸骸滚过宋雨佳空座位下的水渍,拖出蜿蜒的尾迹。
“起立!“
五十张课桌与地板摩擦出鲸鸣般的哀嚎。金世淳的分贝仪在裤袋疯狂震动,陈响的《五三》英语卷被指尖攥出涟漪。我在小纸条写下名字时,铅笔芯突然断裂,石墨碎屑拼出宋雨佳上周请假条上的字迹:“急性胃肠炎“——那“炎“字最后一点晕染得格外浓重,如今想来竟像滴落的蓝黑墨水。
班会的多媒体屏播放着《少年中国说》,音响却传出诡异的电流声。爽哥用板擦猛击讲台,粉笔灰在光束中炸成微型蘑菇云:“追梦人该是什么模样?“他扯下后墙有些卷边的标语,露出底下崭新的铜版纸——“要么你走,要么我走“八个黑体字泛着冷钢般的光泽。
宋雨佳的储物柜在某个雨夜被清空。保洁阿姨从柜底扫出串褪色的千纸鹤,每只翅膀都用荧光笔写着日期:3月12日、3月15日、3月18日......最后一只停在3月21日,正是激光笔灌水事件当日,鹤喙处沾着未干的水痕。
立夏的蝉鸣接管教室时,宁姐留下的绿萝已攀满窗框。爽哥的激光笔重新投射出规整的语法结构图,光斑在王思琪认真标注的笔记本上跳动。苗恩嘉当上了新的道法课代表,她别着宋雨佳遗落的樱花发卡,每天最早到校开窗通风。
我望向后墙微微翘起的标语贴纸,阳光正好掠过“超越自己“的“越“字,将那道裂痕镀成金线。储物柜深处,宋雨佳没带走的蓝莓软糖已凝成琥珀色的化石,糖纸上的生产日期在潮气中模糊,恰似某些刻意淡去的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