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岑念景回宫后见许南烟还在碧僖殿中等她,也不知怎么和她说此事。

今日的雨小了许多,屋檐下听得见稀稀落落的滴答声。

“你回来了,怎么样?”许南烟见她进来,便立刻起身快步走到她跟前,眉间都是焦急的神色。

见岑念景垂着头不语,许南烟也跟着沮丧起来道,“是不是皇上不答应你领兵啊?”

“你怎么知道我要领兵?”岑念景惊讶地看向身边的女子。

“我还能不知道你想什么?怎么样啊?”许南烟见她又恢复了生气,忙接着问道。

岑念景点了点头,“答应啦!”

许南烟先是笑了笑,又面露愁色。

“我是回来收拾行李的,还有一些事想交待于你。”说着岑念景看了一眼云鸢,许南烟自是心领神会,点头答道,“你放心,云鸢可跟着我回去华光殿,待你归来,我再将她完璧归赵。”

“多谢,还有一事,待我父亲到了建康...”岑念景话未说完,便听许南烟道,“岑伯父一到,我就向皇上求情,你放心去,我会先和我父亲说好此事。就算皇上不看我的面,也看我父亲的面。”许南烟的父亲如今被封了国公,虽然平日里已经少管朝堂之事,但当年若非他鼎力支持,王演也不能这么快就收服建康军。

托付了这两件重要之事,岑念景拿了衣物,换上甲胄,即刻领军出发。

她与许瑕观日夜兼程,两日急行千里,抵达越州之时沈焕领着西南军还在负隅抵抗。

军士们顶着城门,沈焕正在城门上方指挥羽箭军。

听说忠烈将军到了,原本一直龟缩在后方的荆州军才倾巢而出。

“将军。”荆州军的几个领将纷纷走上前来,看着数月未见的岑念景,此刻她身披盔甲,坐在马上,面有些许疲惫,但双眼的凌厉之光一如往常。

“你们好大的胆子,敌军在前,还不冲出去!”岑念景高声喝道,说完也不顾他们是否跟来,掉马回身,直冲向城门,对着挡着门的将士喊道,“开城门。”

许瑕观还未来得及开口,那些将士本就快到了极限,转头见一人拿着尚方宝剑,下令开门,纷纷松了一口气,将大门拉开。

岑念景孤身纵马冲向前去,荆州军在她身后呼声高阵,一路跟着冲了出去。

南蛮敌军本以为西南军已是强弩之末,许多敌兵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得连退了几步。

此时站在城门上的沈焕才看到城门已开,冲出一抹红色的身影在前,随后是乌压压的荆州军,一路斩杀敌军,逼得他们连退数十里。

这一战将原本士气高涨的南蛮军赶出了越州地界。岑念景却未带着荆州军回越州,而是追赶着南蛮军往交州方向去了。

许瑕观留在了越州,和沈焕一起整顿剩余的西南军,安顿受伤的军士和百姓。

一道从建康来的密令却让两人将这些事暂时放下,在越州府衙书房内坐着不语。

沈焕领兵多日来不曾好好休息,此时却是坐如针毡,连着叹了几口气。

密令是王演亲笔所书,并盖有皇帝玉章,告知沈焕“岑素与押运途中身亡。速请岑念景回建康。”

“护送岑素的将士有哪些?”许瑕观思虑良久才开口道。

“领将有荆州军秦昭,西南军沈浩,另有西南军士十人。”沈焕答道,眉头深锁,看向许瑕观道,“这可怎么办?岑将军现在打去了交州,待她得胜归来,若知晓此事...”

“荆州军一向不服朝廷管教,岑素被抓,本就犯了他们众怒。岑念景此次前来,是为了救她父亲。若他们知晓岑素已死,必会起兵。”许瑕观亦看向了沈焕,眼里是深不见底的思虑。

另一面,岑念景擅长急行军,仅用两日,便把南蛮军连追带打,赶出了交州。

她清点了军士和俘虏,安排了守营的将士,才回营写了军情报,令军士送回越州和建康后,在营账坐下,请了几位领将进账议事。

“各位,我在建康听闻父亲被处以通敌罪,却不知其中详情,万望各位告知。”岑念景扫视了一圈营账,见众人皆你看我,我看你,无人敢回话。

“李将军,你说。”岑念景只好指了其中一人道。

李常月忙回道,“其实当日...当日之事都是蓝将军和周将军的错。”这时那蓝孟和周畅皆已跪下道,“岑将军,是我们对不起岑统领,您杀了我们吧。”

原来当日蓝周二人提议夜袭南蛮军营被岑素否决,两人只觉得岑素过度谨慎,因此深夜带了小队人马偷袭南蛮军营,却中了敌人的埋伏。为救二人,岑素应南蛮敌军的一位领将之邀,孤身赴会。不知为何,谈话至半,就有一大群人闯了进来,沈焕也在其中,还有一批西南军的将领,都说岑素夜半与敌军相会。

“那你们没为父亲辩解吗?”岑念景捶桌道。

蓝孟忙道,“解释了,可是西南军并不听我等解释,当场就要处死统领,幸好那个雍州沈焕阻拦,说此事关系重大,需皇帝裁决,所以秦昭将军和岑统领便一同回了建康。”

岑念景这才明白,原来自己误会了沈焕,又想起自己在太极殿的大放厥词,不禁十分羞愧。她果然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你们起来吧。”岑念景舒了一口气道,“既然事实是这样,我相信皇上会还父亲一个公道的。你们也去休息吧。”

待将士们回营后,岑念景才脱下甲衣,换了一身黑色的常服去躺下休息,半夜又被噩梦惊醒,又是那个断头台的梦。她擦了擦额间细汗,起身穿好衣服,出营巡查。

岑念景和几个军士走了几圈,确认周围无恙,正要回去继续休息,却在营门口见到午后派出去越州传信的军士骑着马飞奔而来,那军士见了岑念景便立刻下马跪地道,“将军,岑统领被害了!”

“你把话说清楚。”岑念景急急上前去扶起他。

“小人午后去越州传信,告知交州大捷,就听西南军都传开了,说咱们统领在押送回京的路上身亡了!皇上连发三道急令,命人送您回建康,将军,您快走吧!”

此言仿佛惊雷,和岑念景同行的军士听了都觉腿软。岑念景更是不敢置信,但即刻收敛了神色道,“速请李将军,吴将军到我营帐。”

岑念景告知了两位领将岑素可能遇害之事,两人也是瞠目结舌。

还未等两人反应,岑念景便道,“我要立刻去越州,问清楚此事。”

李常月忙道,“万万不可!若统领真为人所害,将军你再去越州,一旦被扣押,可不正中南帝下怀?荆州军只能易主了。”

此时岑念景心急如焚,又听李常月的分析,此事像是王演所为,更是怒极攻心,停顿了片刻,又道“既然皇上已经下令,让我回建康,我也不得不去。”

“可越州还未派人来传此诏令,将军何不与我等先回荆州?”吴白建议道,“将军忧心统领安危,可派周畅,蓝孟等人前去查探。”

岑念景摇了摇头,她知道为何传讯兵可以探听到这个消息,如果不是越州故意放风,这样的诏令和密讯不可能在西南军上下传开。一旦自己闻风而逃,更是坐实父亲罪名。

她将其中关系向李常月和吴白解释了一番,两人也明白了她此去越州势在必行。

“交州的驻守就交给你们,不要有负荆州军的声名。”

“末将领命。”两人跪拜领命。

“将军,让周畅与蓝孟随行吧,他们二人虽然谋略不足,可是武艺过人,有他们相护,我们也放心啊。”李将军建议道。

“好。”岑念景便带了周畅和蓝孟,还有数十个军士赶回越州。她连日来心力交瘁,上马前已觉得腿脚无力,胸口发闷,可还是咬着牙赶路。

西南一带山高路险,岑念景等人抄了近道,行了不到百里,到一山谷处,便有碎石下落,前后突然杀出大批人马,仿佛已在此等待许久。

“保护岑将军。”周畅高呼一声。

众军士即向岑念景靠拢而来。殊不知此举也让敌人更清楚岑念景的方位。

黑暗中岑念景的肩头不知被什么暗器射中,只觉得一下天旋地转,从马上落了下去。

迷迷糊糊中她只觉得一路颠簸,不知被送去何方。

等岑念景醒来,也不知道过去了几个时辰,只是天已大亮,她又觉得肩膀剧痛,手脚都被捆住了,偏头一看,右肩渗着一大片黑色的血渍,不知中了什么毒。她左右一看,觉得像在军营之中。

正想着,她又听到一阵脚步声,帐篷猛地被掀起,强光从外照来,让她眯起了双眼。

领头的人是北国汝南王顾厉,她还认出身边跟着的人竟是戴宁和戴筱筱。没想到这两人竟到北国去了。自王演称帝以后,原来的沈丞相被革职查办,戴宁一直都依附于沈氏,见沈氏没落,便逃到了北国。

“楚昭容,不,忠烈将军,才两个月未见怎么如此狼狈了?”顾厉笑了笑,见眼前女子虽然落魄,却毫无惧色,又道,“岑素已死,你还要继续效忠南帝吗?”

“不可能!”岑念景喊了一声,顿时觉得浑身无力,只能恶狠狠地盯着顾厉看。

“押送岑素的沈良,你可知是何人哪?”顾厉又问道。

岑念景只觉得这个名字陌生,想不起是谁。

“沈良,平洲沈氏,是沈焕的堂弟。擒拿岑素便是他与本王联手所做。”顾厉带着笑意的双眼直令岑念景恶心,见她还未明白,顾厉便解释道,“你以为没有建康的授意,本王会跑这一趟吗?”

“你什么意思?”岑念景还未从这些变故中缓过来,脑子乱得很,听不懂顾厉在说些什么。

“南帝授意西南军与本王联手,收复荆州军权。看在我妹妹的份上,我就帮南帝这一把。你听懂了吗?”顾厉已经坐下,依然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捆绑在地上的女子。

岑念景感到心口一热,咳出一口血来,嘴里却默念道,“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梦里的断头台,前世的场景交叠在她眼前出现。那个端坐在太极殿的天子,曾经在所有危难时刻都会出现在她身边的黑衣少年,此刻变成一个冷酷的刽子手,阴冷地笑看着那些倒下的将领。

她的梦魇,她的疑心终是实现了。

在广陵之时,王演便与顾厉有所往来,否则怎会有姜氏之人将沈焕的山鸟图献于顾邵?

他们的勾结也许更早。

“楚昭容,皇后怜你蒙在鼓里,要本王在你临死前把真相告知于你。现在你知道了,本王也算功德圆满了。”说完他起身离去了。

“不会的...”岑念景低垂着眉眼,无知觉地重复着这三字。

戴筱筱站在一旁看着这失神的女子,又看了一眼戴宁,却见他似有怜悯之色,更觉得岑念景讨厌,便示意手下将岑念景解了绑,押在自己身前。

“你做什么?”戴宁问道,又低声道,“殿下说了不许碰坏了她的脸。”

“我知道,怕南国人认不出这具尸体嘛。不过南王后早写了信给我,不想让岑念景走得太轻松。”戴筱筱眼珠一转,对着手下道,“先把她的腿给我打断了。”她可不会忘记这个女子曾在建康高台的剑舞,压过了自己霓裳舞的风头。

岑念景抬眼看了看眼前人,心如死灰,紧闭双唇,没有说话。

戴宁听了是南王后的意思,也不好出言相劝。

站在两侧的军士便持了铁棍上前来,先是狠狠砸向女子的左腿,只听得“嘎吱”一声,岑念景便跪倒在地,双唇被她咬破,额间都是细汗,却是一声不吭。

那军士也是一阵心惊,没见过这么能忍的,正要闭着眼睛再打女子的右腿,便听到戴宁道,“好了好了,你把她的腿全打断了,若是殿下要见她,你要让人抬着去见不成?”

戴筱筱白了她兄长一眼,只觉得岑氏狐媚,更不想轻易放过她,又道,“当年你和许南烟自称建康双姝,不过是自恃美貌。既然殿下不让人动你的脸,那我就拔光你的头发,看你还如何妖媚惑众!”

余下的军士听了皆觉得戴筱筱心狠,同情起那半跪在地上脸色发白的女子,见她已经疼痛难忍,却依旧挺着脊背,听到戴筱筱的话也面不改色,深吸了一口气道,“狐假虎威。”

戴筱筱听了更是气得跺脚。“快给我拔!”见军士们不敢动手,她亲自上前去,抓起一把头发,用力一扯,又使劲一拉,只听见岑念景终于忍不住疼痛叫了出声。

“啊!”伴着那痛彻心扉的叫声,一把头发连带着一块血淋淋的头皮都被戴筱筱扯了下来。

围观的军士无一不倒吸了口冷气,看得腿脚发软。

戴筱筱却不以为然,上前又抓起一把头发,正要使劲扯时,帐门猛地被拉开,一把长剑飞来直接刺穿她的胸口。

众人皆往帐门看去,军士们纷纷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