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滨咖啡馆的玻璃窗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肖郁泽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面。
八点五十八分。
他抬头看向门口,又低头检查手机——没有消息,没有来电。
“先生,您的咖啡。”服务员将一杯冒着热气的拿铁放在他面前,拉花是一个完美的心形。
“谢谢。”肖郁泽勉强笑了笑,心形拉花让他胸口发紧。
十年前,他和凌雪倩第一次约会就是在这家咖啡馆,当时她的拿铁上也有这样一个心形。
门上的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肖郁泽抬头,看见凌雪倩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走进来,阳光透过玻璃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的目光扫过咖啡馆,在看到他的瞬间停顿了一下,然后——径直走向了角落的另一张空桌。
肖郁泽僵住了。她没认出他?还是昨天的约定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犹豫着是否该主动打招呼,这时凌雪倩从包里拿出一本书翻开,同时向服务员点了单。
她的动作那么自然,仿佛真的只是来喝咖啡看书的普通顾客。
正当肖郁泽考虑是否该离开时,凌雪倩突然抬头看向窗外,眼神恍惚。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肖郁泽注意到她的睫毛在轻轻颤抖,左手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枚银戒。
这个动作他太熟悉了——高中时当她紧张或思考时,总会不自觉地摸自己的左手无名指,即使那时她手上什么也没戴。
肖郁泽深吸一口气,拿起咖啡走向她的桌子。“介意我坐这里吗?其他位置都满了。”
凌雪倩似乎被吓了一跳,书本从她手中滑落。肖郁泽弯腰帮她捡起,是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他们高中时一起读过的小说。
“谢谢。”凌雪倩接过书,眉头微蹙,“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肖郁泽的心脏停跳了一拍。昨天在桥上刚见过,但此刻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困惑和好奇。
“昨晚,在湖心桥。”他小心翼翼地回答,观察着她的反应。
凌雪倩眨了眨眼,然后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啊,对。那个……?”
“肖郁泽。”他补充道,喉咙发紧,又有些无奈。
而他心中却下定决心想要探查凌雪倩是真的失忆还是假失忆。
“抱歉,我的记性不太好。”凌雪倩微笑着,那笑容让肖郁泽想起十七岁时的她,“我哥哥说是睡眠不足导致的短期记忆问题,而造成这样的失忆。”
肖郁泽听完分析了这句话:睡眠不足怎么可能会忘记自己与她的记忆,那么就有两种可能,一是她的哥哥在骗她,似乎在隐藏某种真相;二是凌雪情在说谎,她根本就没有忘……肖郁泽的眼神有那么一刻变得阴沉。
服务员送来了她的咖啡——一杯拿铁,心形拉花。凌雪倩盯着那个心形看了几秒,然后抬头问肖郁泽:“我看你好像记得我?”
“高中同学,高三二班。”肖郁泽点头,强迫自己保持平静,“不过你好像……忘了,不记得也没关系。”
肖郁泽也没打算留下来。
“但奇怪的是……”凌雪倩轻轻搅动咖啡,“我对你有一种熟悉感。特别是你的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很多次。”
肖郁泽的指尖微微发抖,他放下咖啡杯以免暴露自己的情绪。“也许是因为我名字比较大众吧。”
“不,很特别。”凌雪倩直视他的眼睛,“'郁'是忧郁的郁吗?”
这个直接的问题让肖郁泽措手不及。高中时凌雪倩曾说过,他的名字里的“郁“字就像他这个人——表面阳光,内心却藏着别人看不到的忧郁。
“是的。”他轻声回答,“你很擅长分析名字。”
凌雪倩突然笑了:“我以前……我以前认识一个人也这么说我。”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搜索记忆,“不过想不起是谁了。”
谈话间,肖郁泽注意到凌雪倩右手腕内侧有一道细长的疤痕,被手表带半遮半掩。
他的胃部一阵绞痛——那是新的伤痕,绝对不是十年前留下的。
“你经常去湖心桥吗?”凌雪倩突然问道。
“每周五。”肖郁泽回答,然后意识到这个习惯正是从他离开凌雪倩后开始的。
凌雪倩眼睛微微睁大,“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七年前。”肖郁泽谨慎地回答。
凌雪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个医生说建立规律的生活习惯对我的记忆有帮助。”她啜了一口咖啡,“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那座桥总让我感到平静。”
“记忆?”肖郁泽装作不知道的问。
“对,医生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得了选择性失忆。”
「选择性失忆……正好是忘记了我吗?」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脸上,肖郁泽看到她的眼角微微湿润,那一刻,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告诉她一切——关于他们的过去,关于他的不辞而别。
但当他看到凌雪倩平静地喝着咖啡的样子,那些话又咽了回去。
“也许我们可以……下次一起去?”凌雪倩突然提议,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是说,既然我们都有这个习惯。“
肖郁泽屏住呼吸:“你确定吗?我们才刚认识……”
“不是刚认识。”凌雪倩纠正道,眼神恍惚,“你说我们高中是同学,只是我不记得了。而且——”她停顿了一下,“和你聊天让我感觉很熟悉,很安全。”
安全?
这个词像刀子一样扎进肖郁泽的心脏。十年前,正是他让凌雪倩失去了安全感——在他躁狂时说的那些伤人的话,在他不告而别的时候。
“好啊。”他最终说道,声音沙哑,“下周五,湖心桥。”
他本想拒绝的,但本性让他答应了下来。
凌雪倩微笑着点头,然后看了看手表:“我该走了,我的哥哥让我每天十点半去心理咨询。”
肖郁泽起身帮她拉开椅子,这个动作让凌雪情愣了一下。“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凌雪倩摇摇头,“只是……这个动作感觉很熟悉。”
他们一起走到咖啡馆门口。阳光明媚得刺眼,凌雪倩从包里拿出太阳镜戴上。
“对了,”凌雪倩转身准备离开,又停下脚步,“虽然我不记得了,但很高兴能重新认识你,肖郁泽。”
她叫他的名字时,语调有种特别的起伏,和十九岁那年时一模一样。肖郁泽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重叠。
“我也是,凌雪倩。”他轻声回答。
凌雪倩走了几步,突然回头:“下次见,肖先生。”然后她便向远方走。
阳光依旧明媚,咖啡馆里传来轻柔的爵士乐,但肖郁泽的世界只剩下那句话在耳边回荡。
凌雪倩的记忆真的完全消失了吗?那些碎片般的熟悉感,那些无意识的举动和话语,像是深海中偶尔浮上水面的气泡,证明着某些被深埋的东西依然存在。
他走回咖啡馆,在凌雪倩刚才坐过的位置发现了一张对折的纸条。
展开后,上面是一行潦草的字迹:“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重要到连我的大脑都不敢记住。”
他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