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新人也有梦

杂役院来人了。

这事不稀奇,杂役院每月都有人被打残、饿跑、冻逃,自然也就要有新人补上空缺。

可这次来的新人,有点特别。

那日清晨,鸡还没打鸣,秦长生挑着空桶回屋,路过院门口,只见一个瘦小少年跪在地上,旁边放着个破包袱,怀里紧紧抱着一本书。

那书封皮破得像擦锅布,隐约还能看出几个烫金大字:

《御剑飞仙录》

少年眉眼清秀,衣衫旧得发白,眼神却闪亮得像要放火。

“报到!我要修仙!”他朝负责登记的老李头一拱手,差点磕着牙。

老李头眼皮都没抬,打了个呵欠:“修你娘个头。来得正好,鸡舍刚好缺人,编号八万零七十二,韩豆子,你先去铲粪。”

“啊?”

韩豆子愣在原地。

他本以为进了仙门,就该腾云驾雾、指点江山,最不济也能摸把剑玩玩。

谁知第一个任务就是给鸡洗屁股。

秦长生从他身边路过,停了停脚步,嘴角微动了一下,没说话,继续挑水走人。

但他心里嘀咕一句:“这人,像极了三个月前的我。”

鸡舍味道不好形容。你可以想象把三十只鸡、三十斤粪和三十桶酸菜放进蒸笼里闷半天,然后再加两条死鱼。

韩豆子第一天就在里头呕了三次,还不小心铲了赵大牛的鞋。

赵大牛当场发飙,一脚把他踢进鸡窝,拍着胸脯骂:“你脑子是粪做的?连鸡都比你懂规矩!”

第二天,他挑水摔倒,桶滚下台阶,泼了林若烟一身。

林若烟脸都黑了,尖叫道:“你是想让我香味变鸡味?赵大牛!”

韩豆子“哇”地一声跪地认错,哭得跟被拔毛的鸭子一样。

第三天,他在灶房抢馒头时,被前头的老刘一把夺走,空碗里只剩一撮热气。他回屋后,把那撮热气捧了半天,最后还是饿着睡下。

夜深。

柴房外,秦长生刚练完一套《寸铁藏锋》,推门一看,只见墙角多了团小小的影子。

韩豆子缩在柴堆里,抱着那本破书,肚子咕咕响,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怎么,你不是来修仙的吗?”秦长生靠着门框,淡淡问道。

韩豆子吓一跳,差点把书当盾牌举起来。

“我、我只是……肚子有点响。”

“那你响得挺有节奏。”秦长生走过去,从袖中摸出一块干硬的饼子,丢了过去。

“哎?”

“拿去吃。”

韩豆子捧着饼子,看了他好久:“你是谁啊?”

“你不是说要修仙?我就是你未来的同门。”秦长生咧咧嘴。

“可是你看起来……也没什么仙气。”韩豆子诚实道。

秦长生:“……”

“不过,谢谢你!”韩豆子啃了一口,硬得差点崩掉门牙,他眼睛一亮,“是甜的!”

“那是糖酥饼,不是你吃得起的,记得欠我一顿。”

“我一定会还的!”韩豆子激动地拍胸脯,“我将来御剑飞天,一定回来接你!”

“别,我恐高。”秦长生摆摆手,“你先把鸡屎扫干净再说。”

第二天。

韩豆子又在清粪时累得瘫倒,手还泡出了血泡。

他坐在水井边,盯着自己手掌,一边抹眼泪,一边低声念:

“《御剑飞仙录》第五页说:修仙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已经完成三项了,接下来是不是要飞了?”

这时,一把扫帚从他头顶落下。

“去歇着吧,剩下的我扫。”

韩豆子抬头,见秦长生站在井边,手里拿着粥碗,嘴里正吹凉。

“你……你又帮我?”

“没有。”秦长生喝了口粥,“我是路过,顺手而已。”

韩豆子站起来,用破布把脸一抹:“你叫什么名字?”

“秦长生。”

“我韩豆子,以后就跟你混了!”

秦长生差点把粥喷出来:“……我还没混出来呢。”

“那就一起混出去!”

韩豆子站在他面前,小小的人影在清晨阳光下,笑得灿烂得过分。

秦长生看了他一眼,忽然有点感慨。

“这人啊,挺傻的。”他心想,“跟我一样。”

他没再说话,转身继续扫地。

韩豆子背着破书,跟在他身后,学着他的姿势练起拳来。

像只学猫走路的小鸭子。

当天晚上,秦长生翻开小册子,写下新的一行:

“今日,捡了个小尾巴。”

他顿了顿,又写道:

“傻归傻,倒是能吃苦。”

清晨,秦长生刚洗完脸,还没擦干,院子里忽然一阵骚动,只听墙角那块破锣一敲,声音清脆中带着锈味儿:

“咚——咚咚——”

“哟,外勤任务来了!”一个光膀子的壮汉提着裤腰大喊,“刘万通那猴精又要点人出力啦!”

秦长生心中“咯噔”一下。

刘万通踱步而来,青布短衫油光水滑,脸上挂着一副“咱都是自家人”的假笑,像只刚舔完油的老猫。

“诸位师弟,凤髓草急缺,宗门着急,我一宿都没睡,想着该派谁去吃这个辛苦……”

他话没说完,眼神已经在众人间游走,像挑瓜果那般熟练。

然后,他那笑眼一弯,稳稳落在秦长生身上。

“秦师弟,你前日不是说自己‘筋骨渐壮,精神倍爽’吗?可真是天赐人选啊。”

四周响起哄笑。

“哈哈,又轮到咱们的长生哥啦。”

“刘师兄对他是真爱,年年都不忘。”

“怕不是亲儿子都没这么宠过。”

秦长生站在人群中,面色如常,心里却冷笑:

这猴精又来了。

凤髓草虽是灵药,但生长在悬崖陡坡边缘,去年有个叫老牛的倒霉蛋摔了下去,听说尸体都成了肥料——当然,那之后药倒是长得更旺了。

秦长生正要开口推辞,一旁忽然跳出一道影子。

“报告刘师兄!”那声音细细哑哑,却透着一股冲劲儿,“这事儿不能让长生哥去!”

众人一愣,回头一看,是那张熟悉的憨脸——韩豆子。

他叉着腰,脸红脖子粗:“长生哥昨夜练拳练到半夜,今早才闭眼儿……这苦差,我替了!”

全场一静。

然后炸了锅。

“韩豆子脑子进水了?”

“他顶秦长生这活?这不是拿筷子撬山门!”

“难不成,这俩感情好到共穿一条裤子?”

刘万通嘴角一抽,那笑意像死鱼翻了身:“哎呀,小韩真是情深意重哪!感人肺腑,催人泪下——好,这事就这么定了!”

两个时辰后,后山小径。

韩豆子和猴三背着药篓,一路蹦跳,嘴里哼着不知道哪儿听来的山歌:“凤髓草,凤髓草,摘一把,哥请我吃鸡!”

可他们没看到,灌木丛里,秦长生早已猫着腰,眼神微眯,盯着这一切。

走到崖边时,猴三动作轻巧,手掌藏了一颗灰白的小石子——道引符的伪装器。

他随意地把石子一弹,悄然滑进韩豆子的鞋后跟——

“哎哟哎哟!”韩豆子一个踉跄,果真脚底打滑,连人带药篓朝崖下栽去!

猴三正准备“英勇扑救失败”,却不料一阵风掠过。

只见一道身影从山石后冲出,脚步如虚影,袖袍一卷,直接将韩豆子的后衣领提住!

“咳咳咳!”韩豆子晃了两晃,吓得眼珠都要掉出来,“我、我还没死?!”

猴三脸色变了:“你怎么在这?!”

秦长生拍拍手,笑道:“路过。练步伐,顺便看看谁摔下去。”

“你……你跟踪我们?”猴三语气发寒。

秦长生笑了笑,目光一转:“你不是说这条路安全?怎么滑得像抹油?”

猴三憋得脸发紫,却不敢发作,只得灰头土脸,悻悻而归。

回到杂役院,天已近傍晚。

韩豆子捧着一碗热汤,一边吹一边啜,感动得像刚捡回一条命:“哥,你真是我这辈子的贵人!”

秦长生斜眼:“少恶心我,今天要不是我,你就喂鹰了。”

韩豆子搓搓手:“那、那我是不是得报答?”

“你已经报了。”

“啊?”

“挡灾。”

秦长生丢给他一只鸡腿:“下回别乱顶人。”

韩豆子哽咽:“可你都帮了我三次了,这次我想替你一次……”

秦长生没说话,只在自己笔记本上写下:

“今日,有人替我挡了一劫。”

“人傻,但值得。”

夜深。

刘万通坐在屋檐下听猴三回报,眉头紧锁。

“他说自己练步法路过?从山腹直接掠上坡口,一步不滑?”猴三低声道,“我看那小子不简单。”

刘万通捏着茶盏,慢慢转动。

“有趣。”

“这秦长生啊……果然是个麻烦。”

他微笑,笑容阴冷如井水。

“不过嘛——再麻烦,也不过是只灰灵根的废柴狗而已。”

“狗嘛,总有狗命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