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客星犯主,凶煞已至

流星陨落的刹那,孤峰东南方,那片被夜色笼罩、深不见底的云海深渊之下,毫无征兆地响起了声音。

那并非人声兽吼,而是利器破开厚重空气、撕裂云层时发出的尖锐厉啸!如同成千上万只恶鬼在云层之下同时发出嗜血的尖嚎!那啸音由远及近,速度骇人听闻,初闻时还在极遥远处,眨眼间便已迫近崖底,带着一种要刺穿耳膜、撕裂神魂的恐怖穿透力!

紧接着,一片浓得如同实质的阴影,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自深渊云海之下急速升腾而起!阴影边缘,是无数点跳跃闪烁的幽绿光芒,密密麻麻,如同无数只饥饿毒蝎的眼睛在黑暗中同时睁开!

“咻!咻!咻!咻!”

尖锐的破空声密集如暴雨!数十道黑影如同从地狱深渊射出的巨大毒蝎尾针,裹挟着刺鼻的腥风与冰冷的杀意,撕裂翻涌的云雾,悍然钉在了孤峰绝顶边缘那坚硬的岩石之上!

火星四溅!

每一道黑影,赫然都是一柄造型奇诡、通体幽绿、仿佛淬着剧毒的巨大蝎尾钩镰!锋利的钩尖深深嵌入岩石,尾部连接着漆黑如墨、不知何种材质打造的坚韧锁链,绷得笔直,深深垂入下方的云海之中。

锁链骤然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下一刻,数十道鬼魅般的身影,借着锁链的牵引之力,如同没有重量的幽魂,自那吞噬一切的云海深渊中冲天而起!他们的动作迅捷、诡异、整齐划一,带着一种非人的协调感。落地无声,却瞬间占据了石屋前那片狭小的空地。

清一色的漆黑紧身夜行衣,如同融化的夜色。脸上覆盖着狰狞的青铜蝎首面具,只露出两双冰冷、毫无感情的眸子。他们的身形并不特别高大,但每一个都散发着凝练如实质的杀气与阴寒气息,如同从九幽寒潭中爬出的索命使者。数十人落地,竟无一人发出半点多余声响,只有那紧绷的锁链在夜风中发出细微的呜咽,以及那数十双冰冷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石屋门口那枯坐的身影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能滴出水来。浓烈的、混合着血腥与某种奇异腥甜的杀气,如同粘稠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孤峰绝顶。

任水流依旧盘膝坐在冰冷的石屋地面上,背对着门口那片令人窒息的杀阵。他甚至没有回头。仿佛身后那数十名散发着滔天凶煞之气的天蝎门精锐,不过是山间吹过的几缕无关紧要的冷风。

石屋内的油灯,豆大的火苗被门外涌入的、带着深渊寒意的杀气激得一阵剧烈摇曳,在他身后斑驳的石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灯芯发出细微的“噼啪”爆响,在这死寂中清晰可闻。

时间,在冰冷的对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绷紧如拉满的弓弦。

终于,死寂被打破。

并非来自那数十名沉默如铁的蝎首杀手,而是来自他们身后,那片依旧翻涌着、被锁链穿透的云海深处。

一种奇异的韵律传来。初时极轻,如同情人耳畔的低语,带着一种慵懒的、漫不经心的沙哑磁性。渐渐地,那声音清晰起来,仿佛就在耳边响起,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嗒…嗒…嗒…”

是硬物叩击在岩石上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韵律。

随着这声音,一道身影踏着那数十根绷直的锁链,如同闲庭信步般,自云海深渊之下缓缓升起。他脚下是万丈虚空,身侧是翻腾的云雾,却走得异常平稳,仿佛脚下不是夺命的深渊锁链,而是王宫大殿铺就的红毯。

来人一身华贵的暗紫色锦袍,袍上用金线绣着繁复诡秘的蝎形纹路,在黯淡的星光下隐隐流动。脸上同样覆盖着一张面具,材质却非青铜,而是某种温润的墨玉,雕刻成一张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诡异人脸,唯有眉心处,镶嵌着一颗殷红如血、鸽子蛋大小的宝石,在夜色中幽幽放光,如同第三只妖异的竖瞳。他身形颀长,姿态优雅得近乎阴柔,手中把玩着一柄象牙骨折扇,扇骨末端,赫然镶嵌着一个小小的、栩栩如生的黄金蝎饰。

他就这样一步步走来,踏过虚空锁链,最终轻盈地落在绝顶空地的中央,站在了所有蝎首杀手的前方,距离石屋门口不过十步之遥。

随着他的落地,那数十名蝎首杀手同时躬身,动作整齐划一,如同演练过千百遍,恭敬到了极致,也沉默到了极致。

那是在云徽山绝顶,暴雨如注的夜晚。

闪电撕裂墨黑的苍穹,瞬间照亮了激斗中的两道身影。雨水如瀑,却无法浇熄两人身上蒸腾的磅礴气劲与滔天战意。

任水流手中“断水剑”清啸如龙吟,剑光化作连绵不绝的惊涛骇浪,每一剑都蕴含着劈山断岳的伟力,带着涤荡乾坤的正气,将漫天雨幕斩成飞散的细碎银珠。剑招大开大阖,气象万千,正是他仗之横行天下、被誉为“剑圣”的绝技。

他对面,冷无命(面具人本名)身形飘忽如鬼魅,手中一对奇门短刺“蝎心刺”幽光流转,招式刁钻狠辣到了极致,却又带着一种异样的阴柔美感。刺尖点、划、抹、钻,精准地切入滔天剑浪的缝隙,如同两条剧毒的灵蛇,每一次出击都带着洞穿金石的阴寒劲力,寻找着对手最细微的破绽。他的动作快得只留下道道残影,在密集的雨帘中穿梭,仿佛融入了夜色本身。

剑光与刺影在雷光中疯狂碰撞、交缠、分离!金铁交鸣之声压过了滚滚雷鸣,溅起的火星与雨水混合,如同短暂绽放的烟火。脚下的山岩在两人恐怖的交锋余波下不断崩裂、粉碎。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惊世骇俗的对决!双方都将毕生所学推至巅峰,招招致命,却又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对方以更精妙的招式化解。任水流的剑势如怒海狂涛,刚猛无俦;冷无命的刺法则如九幽阴风,诡谲难测。一个正气浩然,一个奇诡绝伦,两种截然不同的武道极致,在那场暴雨中碰撞出最璀璨也最危险的火花。

激斗不知持续了多久,两人都已到了极限,内力催谷至巅峰,气势攀升至顶点!任水流一式“断水·破海”剑光凝聚如实质的匹练,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直刺冷无命心口!与此同时,冷无命双刺如毒蝎交剪,幽光暴涨,分取任水流咽喉与丹田!

这是最终一击!两人眼中都爆发出慑人的精芒,再无保留!

就在这生死立判的瞬间——

一声微弱的、带着极致惊恐的孩童哭喊,如同细针般刺破了狂暴的雨幕和杀意!一个在附近采药避雨不及的稚童,被一块因他们战斗而崩落的巨石压住了腿,正撕心裂肺地哭嚎!

任水流那凝聚了全身功力、一往无前的一剑,在触及冷无命衣襟前的刹那,剑势硬生生凝滞!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剑气本能地一偏,轰然斩在冷无命身侧的岩石上,碎石激射!

而冷无命那必杀的双刺,也因任水流这意外的收剑和自身瞬间的错愕,刺尖擦着任水流的脖颈与腰侧划过,带起两道浅浅的血痕!

两人身形交错而过,同时收手。

磅礴的雨声中,只剩下稚童的哭喊和两人粗重的喘息。任水流深深看了冷无命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未尽之战的不甘,有对稚童的关切,更有一丝对昔日同门挚友竟走到如此生死相搏境地的痛心。他没有说话,转身冲向那被巨石压住的孩童。

冷无命站在原地,雨水顺着他冰冷的面具滑落。他看着任水流毫不犹豫转身救人的背影,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个冰冷而扭曲的弧度。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擦过任水流要害的刺尖,又看了看那救人的身影,最终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身形鬼魅般消失在滂沱大雨之中。

那场本该决出生死的巅峰之战,就此戛然而止,永远定格在“未分胜负”的遗憾与命运的岔路口上。

(回忆结束)

昔日的暴雨、剑光、刺影,以及那戛然而止的遗憾与痛心,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任水流枯寂的心湖。他那双放在膝盖上、布满老年斑和剑茧、如同枯枝般的手,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收紧,最终紧握成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那紧握的枯拳,仿佛用尽了全身残存的气力,死死攥住的,是早已湮灭的情谊,是注定的宿命对决,是这孤峰绝顶之上,最后一线名为命运的游丝。

面具人——冷无命,似乎能感受到石屋中那死寂之下翻涌的暗流。他优雅地展开手中的象牙骨折扇,轻轻摇了摇,扇骨末端的黄金蝎饰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

“当年云徽山巅,暴雨如注,”冷无命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的慵懒,却又浸透了冰冷的毒液,“你那一剑‘断水·破海’,本可贯穿我心脉,成就你剑圣无双的威名。可惜啊可惜……为了一个蝼蚁般的稚童,你竟收剑了。这份无谓的‘仁慈’,让你错过了唯一能杀死我的机会,也让你背负着‘未竟全功’的遗憾,像只丧家之犬般躲在这鸟不拉屎的绝峰之上,苟延残喘了数十年。”

他顿了顿,墨玉面具上那似笑非笑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透着无尽的讥诮:

“不过没关系,老友。岁月虽然消磨了你的锋芒,却给了我足够的时间……让我看清了这世间虚妄的‘侠义’是何等可笑,也让我找到了真正值得追求的力量——主宰一切的力量!”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黑暗的天穹和脚下臣服的深渊,“看看这十二堂主的精锐!看看这属于天蝎门的无上威势!这,才是我辈该有的格局!而不是像你,守着那点可笑的坚持,把自己活成一块风干的石头!”

冷无命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冰冷的诱惑:

“这场拖延了太久的战斗,该画上句号了,任水流!回来吧,回到你本该在的位置!十二堂主之首的尊位,天蝎门至高无上的权柄,我始终为你虚位以待!只要你点头,放下那柄早已蒙尘的‘断水’,戴上象征力量的‘天蝎’!你失去的荣耀,你被践踏的声名,我都可以替你百倍讨回!让这整个江湖,在你我脚下匍匐颤抖!这才是属于你我的归宿!何必守着这堆破石头和一个捡来的小崽子,坐等油尽灯枯?!”

“回来!回到你真正的归宿!我的……大堂主!”

最后那个称呼,带着一种扭曲的亲密和不容抗拒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向石屋中那枯寂的身影。

石屋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油灯的火苗在杀气的压迫下疯狂摇曳,映照着任水流佝偻而纹丝不动的背影。

良久,一个沙哑、干涩,仿佛两块生锈铁片摩擦的声音,极其缓慢地从石屋的阴影中响起,穿透了凝固的杀意:

“冷……无……命……”

这个名字,被他以一种近乎咀嚼的方式吐出,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数十载光阴的冰冷尘埃、未竟之战的遗憾,以及此刻,斩断过往一切的决绝。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悲伤的叹息,只有一种沉淀到极致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