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变量投放

“……三…二…一…”

“指令确认。变量组‘玄’、‘冥’、‘幽’…投放完成。”管理员覆盖着金属手套的手指,在光屏上划过最后一道确认指令。光屏上,代表洪荒世界的模型中,几个微不可察、色彩迥异的光点悄然浮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几颗石子,瞬间隐没在奔涌的数据洪流和生机勃勃的世界影像中,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操作完成。管理员的手垂落身侧,身影悬浮在巨大的观测几何体下方,如同亘古不变的冰冷雕塑,再次陷入绝对的静默。光屏上,洪荒世界依旧按照预设的模型运行着:日月轮转,星辰有序,大地上的生灵在懵懂中繁衍生息,膜拜着他们心中永恒的开天父神——那个早已被格式化为背景数据的“盘古”。

洪荒大地,岁月流转,不知几度春秋。

初生的世界展现出惊人的活力与韧性。曾经荒芜的大地已被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覆盖,巨木参天,藤蔓如龙。江河湖海奔流不息,滋养着沿岸肥沃的土地。奇花异草遍地生长,散发着醉人的异香。体型庞大、形态各异的异兽在山林间咆哮争斗,鳞甲与利爪在阳光下闪耀着蛮荒的光泽;羽翼华美的灵禽在云层间穿梭,清越的鸣叫响彻云霄。一种原始的、充满野性的秩序正在缓慢形成。

在洪荒东方,一片浩瀚无垠、灵气最为充沛的大泽之畔,诞生了最早拥有清晰灵智与强大力量的族群——龙族。他们的首领,一条通体覆盖着青金色鳞片、头生峥嵘玉角、身躯蜿蜒如山脉的初代真龙,刚刚领悟了驾驭天地间水行元炁与风云之力的真谛。他自号“祖龙”,威严初显。

这一日,祖龙心血来潮,庞大的龙躯腾空而起,裹挟着沛然的云气,直上九重青冥!他要效仿传说中的父神盘古,以自身伟力丈量这方天地的极限!龙吟清越,穿云裂石,磅礴的龙威弥漫开来,引得下方大泽万灵俯首,无数水族精怪仰望苍穹,发出敬畏的嘶鸣。

祖龙心中豪情万丈,龙躯搅动风云,越飞越高,穿过了寻常飞鸟难以企及的罡风层,直抵那星辰璀璨、日月交辉的至高天域。他金色的龙目俯瞰下方变得渺小的洪荒大地,一股主宰天地的气概油然而生。他引颈长啸,声波震荡虚空,试图与那轮永恒燃烧的大日共鸣——

啸声未绝!

异变陡生!

就在祖龙头顶正上方,那片原本澄澈、稳定、流转着日月星辰光辉的九天虚空,毫无征兆地……裂开了!

不是雷霆炸响,不是空间褶皱。是绝对的、彻底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撕裂!

一道深渊般的巨口,毫无声息地凭空出现!它边缘模糊,并非物质性的缺口,更像是覆盖在洪荒世界表面的一层“现实”被硬生生撕掉了一块,露出了下方……那无法理解、无法形容的“底色”。

那“底色”,并非混沌初开时的粘稠黑暗,也非宇宙深空的无尽漆黑。

它是纯粹的“无”。

没有光,没有暗,没有空间,没有时间,没有能量,没有物质……一种超越洪荒生灵认知极限的、概念上的绝对虚无!它如同粘稠的死寂之墨,从裂口中无声地、缓慢地倾泻而下!

这“虚无”之潮出现的瞬间,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超越一切恐惧的极致寒意,瞬间冻结了祖龙庞大的龙躯,冻结了他沸腾的龙血,冻结了他刚刚升起的豪情!他引以为傲的龙威,足以令万兽臣服的力量,在这绝对的“无”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吼——?!”

一声惊骇欲绝、扭曲变调的龙吟刚刚冲出喉咙,便戛然而止!

那“虚无”之潮,触碰到了祖龙探向更高处的、那闪耀着青金色光芒的龙爪尖端。

没有爆炸,没有燃烧,没有溶解。

是湮灭!是彻底的、从存在层面上的抹除!

青金色的龙鳞,强韧的龙爪骨骼,奔涌着沛然龙元的血肉……如同最脆弱的沙堡遇到了滔天巨浪,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便无声无息地化作了……虚无!不是碎片,不是尘埃,是连最基本的粒子信息都彻底消失的、绝对的“无”!

这湮灭如同瘟疫般顺着龙爪向上蔓延!龙臂、龙躯……祖龙那足以开山裂石的强大躯体,在这“无”的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他甚至连痛苦都来不及感受,金色的龙目中只倒映出那吞噬一切的深渊裂口,以及那倾泻而下的、令人绝望的死寂之潮。

万分之一刹那!

祖龙,这条初代真龙,洪荒东方大泽的霸主,刚刚志得意满欲丈量天地的存在……他那庞大威严的龙躯,连同他惊恐的意念,便彻底消失在那片“虚无”之中,没有留下任何曾经存在的痕迹,仿佛从未诞生过。

下方,无数仰望苍穹的生灵,目睹了这颠覆认知的恐怖一幕!

时间仿佛凝固了。大泽翻腾的浪花停滞在空中,林间奔走的异兽僵在原地,天空中翱翔的灵禽如同被冻结。死寂,比那深渊裂口更沉重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东方天地!

紧接着,是山崩海啸般的惊骇与绝望!

“祖…祖龙陛下……湮……湮灭了?!”

“九天……裂开了!那……那是什么?!”

“灭世!是灭世之灾!比混沌重开更可怕的灾难!”

“父神!盘古父神!救救您的子民啊!”

“逃!快逃啊——!”

混乱的意念、惊恐的嘶吼、绝望的悲鸣,如同沸腾的油锅,在洪荒大地上炸开!刚刚建立起的原始秩序瞬间崩溃。强大的异兽疯狂奔逃,弱小的生灵匍匐在地瑟瑟发抖,更多的则陷入彻底的茫然与绝望。那轮照耀万物的煌煌大日,此刻的光芒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无法驱散那来自九天裂口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虚无之潮并未停止,它如同粘稠的死亡瀑布,继续向下倾泻,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抹除一切的必然性。它所过之处,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无声冻结、碎裂,然后被“无”吞噬。构成世界基础的法则——光、热、重力、元炁流动……在那片区域彻底紊乱、崩解、归于寂灭。一片绝对死寂、连“空”的概念都不存在的虚无领域,正在九天之上扩张!

绝望如同瘟疫般蔓延。连那些诞生于天地初开、拥有移山填海之能的强大先天生灵,此刻也感到了灵魂深处的战栗。他们引以为傲的力量,在那纯粹的“无”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逃?能逃到哪里?这灭顶之灾,似乎笼罩了整个天穹!

就在整个洪荒世界陷入最深沉的绝望,连日月星辰的光芒都仿佛要被那虚无裂口吸走的瞬间——

那倾泻着“无”的深渊裂口边缘,空间泛起一阵极其细微、极其诡异的涟漪。

紧接着,一道身影,从那绝对的虚无之中,缓步踏了出来。

他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悖论!

他并非“降临”,而是从“无”中“诞生”,或者说,“走出”。他的身形修长,笼罩在一层流动的、仿佛由最深邃的“无”编织成的长袍之中。长袍无风自动,边缘不断有细微的“虚无”丝线散逸、湮灭,又不断从周围的“无”中汲取补充,形成一个诡异的动态平衡。

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仿佛笼罩在一层不断变幻的薄雾之后,只能隐约看到轮廓。但当他踏足洪荒天穹的瞬间,他那双眼睛,却骤然清晰!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深邃到极致的黑暗,仿佛将宇宙诞生之前的所有寂静与冰冷都浓缩其中。然而,就在这双纯粹的“虚无之眼”深处,却燃烧着两点微弱却无比锐利、无比清醒的……光点!那不是洪荒日月的辉光,更像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意志凝聚。

这双眼睛,没有看向下方陷入绝望与混乱的洪荒大地,没有在意那依旧在倾泻的虚无之潮,甚至没有瞥一眼那轮惶惶大日。

他的目光,径直穿透了洪荒世界的日月星辰,穿透了构成世界的空间隔膜,穿透了无尽的虚无与数据流……最终,无比精准、无比冰冷地,落在了——

银白色实验室空间内,那个悬浮在巨大观测几何体下方、被阴影笼罩的管理员身上!

那目光,仿佛跨越了维度的壁垒,带着一种洞穿一切虚妄的冰冷审视,如同两把无形的利刃,刺向管理员兜帽下的阴影。

冰冷的实验室空间内。

巨大光屏上,洪荒世界的影像剧烈波动!代表空间稳定性的曲线疯狂下探,刺眼的红色警报纹路瞬间爬满了整个屏幕,急促而无声的闪光几乎将银白色的空间染红!刺耳的、高频的警报蜂鸣声第一次在这片绝对寂静的空间中凄厉响起!

“警告!警告!洪荒世界模型遭遇未知高维侵蚀!空间结构完整性急剧下降!法则基础模块发生不可逆崩解!能量逸散速率超出阈值!核心稳定度跌破临界点!”

冰冷的合成警报音失去了平日的刻板,带上了一丝急促。

管理员那如同雕塑般静止的身影,在警报红光中微微一动。覆盖着金属手套的右手,闪电般抬起,悬停在光屏边缘一个急速闪烁的猩红色紧急制动按钮上方,距离触碰,只有毫厘之差!

他的动作精准、稳定,没有丝毫颤抖。但就在他的指尖即将按下,启动最高级别的“模型重置”协议,强行抹除整个洪荒世界以保全实验框架的刹那——

他的动作,停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

不是通过光屏,不是通过数据流。是一种更直接、更诡异的“被注视感”!仿佛有一双来自世界模型最深处的、冰冷而充满穿透力的眼睛,无视了所有的物理规则和信息屏障,直接锁定了他的存在!

管理员兜帽下的阴影中,那线条冷硬的下巴,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覆盖着金属手套的、悬停在猩红按钮上方的手指,没有按下,反而缓缓收了回来。

刺耳的警报声依旧在空间内凄厉回荡,红光疯狂闪烁。但管理员却仿佛置身事外。

他的目光,透过兜帽的阴影,穿透了光屏上混乱的数据洪流和剧烈波动的洪荒影像,同样精准地、如同实质般,迎上了那双从虚无中踏出的身影投射而来的、穿透维度的冰冷视线!

隔着无数时空,隔着世界壁垒,隔着冰冷的实验仪器与汹涌的虚无之潮,两道目光,在混乱的警报与洪荒的绝望悲鸣背景中,无声地碰撞在了一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扭曲。

管理员阴影覆盖下的嘴角,极其罕见地、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微笑,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带着一丝玩味的……确认。

冰冷的合成音,压过了凄厉的警报声,在空间内平静地响起,对象不明,却又清晰无比:

“观测日志更新:预设变量‘玄’,于洪荒时间基准点T+5.2197纪元,成功激活。初始状态:高维侵蚀体。能量层级:无法测定。威胁等级:……重新评估中。”

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定着光屏中那个踏着虚无、眼神穿透维度的身影,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愉悦的金属摩擦质感:

“目标……锁定。反应模式……超出预期。有趣。看来这次……不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