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收敛了些,天光却仍旧混沌如污糟的抹布。空气里凝着化不开的汗臊、陈年积尘,还有一丝若有似无、被雨水泡发了的腥气。
四眼狗抱着那尊沉得要命的搏虎俑,缩在金杯面包车的副驾驶座上,颠得他眼镜都快贴到脑门。屁股底下那块掉了皮的坐垫硌得他尾椎骨生疼。他从倒车镜里偷瞄后座。
雷彪拧着两道刀锋似的浓眉,烦躁地在后座换了个姿势,厚实的牛皮武装带勒得他腹下的旧伤隐隐作痛。那条被“老不死”泼了脏茶的左裤腿还残留着一圈深色的湿痕,散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草药馊味,混杂着他自己身上蒸腾的热烘烘汗气,直往鼻子里钻。
“妈的…那啥味儿……”雷彪皱着鼻子,无意识地活动了一下下颌骨,伸出猩红的厚舌头舔了舔自己干裂的下嘴唇。嘴唇沾了些口水,却觉得舌根莫名有点发痒,舌尖甚至泛起一丝奇怪的……咸?像是舔了颗刚从咸菜缸里捞出的老盐块。
“彪哥,这玩意儿…有点邪门啊!”四眼狗忍不住抱着怀里的泥俑又往车门方向缩了缩。就在刚才,车子压过一个深坑,这泥塑里的猛虎,不知是不是泥胎湿透了在蠕动,那被胡人掐着的虎脖子处似乎…又裂开了一线微不可查的口子。一股凉飕飕的寒气隔着湿透的衬衫直往他小腹钻。
“邪你妈!闭嘴!”雷彪一声暴喝,如同炸雷在狭小的车厢里滚过,吓得疯驴握方向盘的手一哆嗦,面包车在路上画了半个歪歪扭扭的S形。“一个泥巴捏的玩意儿,还能活过来吃了你不成?怂包!”他狠狠剜了四眼狗一眼,又忍不住砸吧了一下嘴。怪了,那丝丝缕缕的咸味顺着喉咙滑下去了,竟然让他有点…口干舌燥?体内仿佛有种莫名的热意在蠕动,不是伤口的疼,也不是憋尿的胀,更像一股不知名的邪火,在小腹那里拱了拱,又…莫名其妙地偃旗息鼓了?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
那空虚感莫名引着他的思绪往下三路钻。他下意识捂了捂肚子,一阵轻微的咕噜声隔着肚皮传出来。“操!这破雨,倒把老子倒腾饿了!”他烦躁地抱怨。
“彪哥,要不去整点热乎的?这附近,我记得有家面馆……”开车的疯驴嘿嘿笑着提议,后视镜里映着他那张长长的马脸,此刻挤满了讨好,裤裆那儿湿透的红艳艳布料紧贴着,勾勒出个模糊的轮廓。
砰!
又是一个深坑!面包车剧烈一颠!
“呃!”
抱在四眼狗怀里的搏虎俑猛地往前一耸,泥塑的胡人手臂“嘎吱”一声轻响,那颗怒目圆瞪、布满泥污的胡人脑袋,结结实实地磕在了前方仪表台上!这一磕不要紧,泥胎受潮又受震,胡人脖颈处硬是被磕开一道寸许长的细长裂缝!
一股极其浓烈、极其提神醒脑的味道!瞬间在密闭的车厢内轰然炸开!
那不是汗味,不是泥腥,甚至不是雨水的潮气!那是一种…千年马尿混了发酵陈醋、熬制十年老卤汁、再加上腐烂沼泽烂泥巴调制的精华炸弹!呛鼻!刺眼!直冲天灵盖!
“我操——呕——!”疯驴首当其冲,鼻子眼睛瞬间遭受无差别攻击!他脑袋猛地一偏,一口酸水没压住,“哇”地直接喷在方向盘上!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咳咳咳咳呕——!”四眼狗眼镜片上瞬间覆盖了一层粘稠的气体白霜,怀里的泥俑像块烫手山芋,抱也不是扔也不是。他只觉得一股腥骚恶臭顺着鼻腔直冲脑髓,又辣又呛,胃里翻江倒海,几乎把早饭那两颗冷包子连同胆汁一起吐出来!他想屏住呼吸,可越是憋气,那股恶臭仿佛带着倒刺,顽强地往他肺管子深处钻!
“我日他娘个祖宗!!!”后排的雷彪爆发出狂怒的嘶吼,这味道像是一万根腌萝卜塞进了他鼻子!但这嘶吼刚起了个头,就硬生生被他体内那股突如其来的骚动打断了!
那股拱来拱去的邪火,被这惊天一臭猛地浇了一瓢滚油!
不是灭了,而是——
“轰!”
一股燎原烈火,从小腹腾地点燃!瞬间席卷四肢百骸!蛮横!灼热!不容抗拒!仿佛吃了十斤炮仗熬的十全大补汤!浑身血液都在倒涌!每一个毛孔都在咆哮!
“我——!”雷彪眼珠子瞬间红了,不是愤怒,是某种更加原始、更加狂暴的、被点燃的渴望!他一张凶脸瞬间充血胀成酱紫色,额头青筋怒张如蚯蚓暴走!喉咙里嗬嗬作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鼻孔里喷出的气息滚烫得像要融化这破面包车的破铁皮!
这火来得太猛太急!
小腹那旧刀疤的隐痛算什么!想上厕所的胀意算什么!甚至连那惊天恶臭都他妈的变得…变得有那么点儿勾人夺魄!
他捂着肚子,只觉得那把火快要把他从里到外烧熟了!急需一个口子!急需释放!急需…找个地方狠狠地滋出来!
“停车!快他妈给老子停车!!!”雷彪爆发出困兽般的嚎叫,身体因为极度亢奋和强烈排泄欲的冲突而剧烈扭动,一巴掌拍在车窗玻璃上,震得整辆车都在晃。他那粗壮有力的手指,几乎要把湿透的车窗边缘金属框捏弯!
“彪…彪哥!这…这地方咋停啊!”疯驴一边干呕一边看着窗外,彻底慌了。车不知怎的,偏偏停在了老城区最繁华的商业步行街入口!雨刚停不久,两边的网红奶茶店门口就挤满了刚放学的小年轻!花花绿绿的伞和人头攒动!
“老子管你什么街!憋炸了!就这儿!!”雷彪的声音因某种极致的焦灼而扭曲变调,布满血丝的双眼直勾勾地盯住了车窗外侧前方——
一个黄绿相间、圆滚滚的铁皮小房子,门楣上顶着几个历经风雨、颜色剥落的大字:【城市美容站】门口竖着个长柄塑料大簸箕和一排绿幽幽的大号塑料垃圾桶。雨水淋过的桶沿和簸箕壁上,糊满了泥水、粘稠的浓痰印、烟头,还有一团团被泡发了的…可疑的卫生纸。桶底深处,隐隐传来经年累月发酵的、无法稀释的浓重氨水混合劣质漂白粉的地狱级混合风味。
这味儿,隔着半条街都能隐约闻到,尤其是在眼下这恶臭弥漫的车厢衬托下,简直像黑暗中的灯塔,沙漠里的绿洲!
咕咚。雷彪艰难地咽下一口滚烫的唾沫,喉咙因亢奋而剧烈蠕动。小腹那把火烧得他理智全无,脑子里只剩下原始的叫嚣——
水!
那垃圾桶!那簸箕!那是生命的甘泉!是无上的琼浆玉液!是能熄灭腹中滔天欲火的——壮阳圣水!
“砰!”车门被雷彪一脚踹开!撞在旁边的护栏上哐当乱响!整个人如同出膛的重磅炮弹,直扑那个硕大的绿色垃圾桶!
“彪哥!!!”疯驴和四眼狗的惨叫被淹没在人流好奇的目光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广场舞神曲中。
那一刻,世界静了一瞬。街边捧着奶茶、穿着JK制服的小妹妹张大了嘴,手机“啪嗒”掉在地上。刚举着直播杆的主播愣住了,屏幕里的粉丝疯狂刷屏【卧槽前方高能!】。奶茶店窗口里探出的店员小哥,手里的抹布僵在半空。
只见那雄壮如铁塔的身影,穿着湿漉漉、裤腿还沾着诡异污渍的衣服,带着一股混合着汗臭、恶臭、难以言喻的腥臊气和冲天怒火的浓烈气息,如扑食的猛虎般冲到垃圾桶前!
根本没有丝毫停顿!
雷彪甚至嫌碍事,一把掀翻了那个象征性地“守护”着垃圾桶入口的塑料簸箕,那玩意儿咣当一声滚到三米开外,沾满了泥土。然后——
在全世界倒吸一口冷气的背景音下——在无数聚焦的手机镜头光芒中——
雷彪,黑虎帮的彪爷,这座城市的暗面煞星之一,毫不犹豫地、充满渴望地、双膝一曲,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咚地一声!
直挺挺地跪在了那积满脏污水渍的地上!
正对着一个敞着口、边缘还挂着不明粘稠黄垢的大型绿色垃圾桶!那桶里,半桶浑浊发黄的积水正散发着自己特有的“芬芳”。几片腐烂的菜叶子浮在上头。
而雷彪,这位彪爷,这位道上闻风丧胆的煞星,他那张横肉虬结的凶脸上,竟然浮现出一种扭曲的、混杂着极度痛苦与极致欢愉的迷醉神情!
他颤抖着伸出那根猩红、厚实、布满老茧的舌头,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低沉、满足又痛苦的嗬嗬声——
如同饿极了的狗扑向狗盆!
猛地!凶狠地!
一口舔在了垃圾桶那肮脏湿滑、泛着腌臜深黄色光泽的内壁上!
滋溜——!
那响声,混着粘液拉丝的效果,清晰、响亮、振聋发聩!在骤雨初歇、充满奶茶甜腻香气的步行街头,如同平地惊雷!
时间仿佛凝固。世界失去色彩。连风都停滞了脚步。
然后——
“呃——啊——!”
一声痛苦又带着奇异解气声的长嚎从垃圾桶里爆发出来!
“好喝!!”雷彪猛地扬起那颗硕大油腻的头颅,浑浊的雨水顺着他的刀疤流下,冲刷着他胡茬上的不明黄绿色粘液。他咂吧着厚嘴唇,仿佛在回味什么无上珍馐,猩红的舌尖意犹未尽地舔过一圈沾满了污渍的嘴唇。那动作,那表情,充满了原始的饕餮满足感。
他双眼赤红,放射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神圣光芒,猛地转身,对着街边已经完全石化的、还在用手机拍他的奶茶小妹们,张开那张散发着难以形容气味的血盆大口,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嘶吼,声震整个雨后的步行街:
**“御赐壮阳圣水!”****“尔等贱民——”**“跪迎本王舔足!!!”
尾音亢奋得变了调,如同被拔了毛的阉鸡绝命啼鸣!
——与此同时——
街道对面二楼的“白桂典”当铺里。苏隐舟正翘着二郎腿,老神在在地用一个最新款的智能手机刷着一个直播APP。屏幕里,正是楼下步行街口那场正在上演的、匪夷所思的人间奇景。
老人枯瘦的手指拈了拈几根稀疏的山羊胡。浑浊的老花镜片后,那双狐狸般的细长眼睛眯着,嘴角缓慢地向上咧开一个极其舒畅、极其诡秘、也极其幸灾乐祸的弧度。
然后,他慢悠悠地,用那根枯树枝般的手指,在那个直播界面上——啪!点了一个“火箭”打赏的特效。
嘴里还含糊不清地、惬意地哼着小调儿:
“啧…这年头,生意难做啊……”“只能……让彪爷您……**多~喝~点~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