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温顺无害

在苏轻言的搀扶下,阿玉终于解决了人生中的一大“窘境”。

当他重新被安置回火炕上时,整个人几乎虚脱,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喘息。

苏轻言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那点残存的尴尬,也彻底被同情所取代。她默默地打来一盆热水,为他擦去额头的汗水,又将那碗剩下的米粥端了过来。

“再喝点粥,补充些体力。”她的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

阿玉没有拒绝,顺从地由她喂着,将剩下的粥喝得干干净净。他自始至终,都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将一个重伤病人的虚弱和羞窘,演绎得淋漓尽致。

吃完粥,苏轻言便不再管他,开始忙碌自己的事情。

她先是将昨天买来的那些土豆,进行了细致的分类。一部分个头小、品相差的,她留作日常的口粮。一部分不大不小、形态规整的,则被她精心挑选出来,作为制作“狼牙土豆”的原材料。而剩下那些最大、最饱满的,则是她准备带入空间里,作为第一批培育的种薯。

她忙碌的身影,在小小的茅屋里来回穿梭。她做事的时候,神情专注,动作利落,完全不像一个十六岁的乡野少女,反而像一个经验丰富、规划有序的管事。

阿玉就这么静静地躺在炕上,用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的心中,充满了审视和评估。

这个少女,身上充满了太多的谜团。她的沉着、她的冷静、她的见识,以及她偶尔流露出的、那种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言行举止,都让他感到无比的好奇。

最关键的,是她给他喝下的那种神奇“药水”。那股精纯的生命能量,绝非凡品。他可以肯定,那不是任何一种他所知的天材地宝。这种东西,她是从哪里得来的?她身上,还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在没有弄清楚这些之前,他必须保持绝对的低调和无害。

他要让她习惯自己的存在,让她对自己放下所有的戒心。

所以,他选择做一个最完美的“病人”。

当苏轻言忙得满头大汗时,他会适时地开口,用沙哑而温和的声音提醒道:“姑娘,歇一歇吧,莫要累坏了身子。”

当苏轻安不小心打翻了水桶,吓得快要哭出来时,他会努力地撑起一丝笑容,轻声安慰道:“无妨,小孩子家,难免的。”

他从不多言,也从不多问。只是在苏轻言需要的时候,给予最恰到好处的关心;在苏轻安表现出敌意时,报以最温和无害的微笑。

他就像一幅绝美的、易碎的背景画,静静地待在角落里,不争不抢,却又无法让人忽视他的存在。

苏轻言渐渐地,也习惯了屋子里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她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拘谨和尴尬。有时忙碌起来,她甚至会忘记炕上还躺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她会自然地和他说话,抱怨今天的天气,或者说说对未来的规划。

“阿玉,你说,我做的那个狼牙土豆,在镇上能卖得好吗?”

“阿玉,你说,我们是先攒钱把这茅屋修得更结实一些,还是先攒钱买一头牛?”

她并不需要他回答,更多的时候,像是在自言自语,梳理自己的思绪。

而阿玉,则永远是最好的听众。他会静静地听着,偶尔在她话语的间隙,用一个“嗯”字,或者一个赞同的眼神,来表示自己正在认真倾听。

这种感觉很奇妙。

苏轻言发现,自从有了这个听众,她那些宏伟的、在这个时代听起来有些惊世骇俗的计划,仿佛都有了可以倾诉的出口,不再是一个人孤单的狂想。

而阿玉,也在这种看似平淡的交流中,一点点地,拼凑出了一个更加完整的苏轻言。

他知道了她被退婚、被叔婶赶出家门的遭遇。他知道了她有一个开店赚钱、让弟弟过上好日子的梦想。他知道了她看似坚强的外表下,也隐藏着对未来的迷茫和对亲情的渴望。

他看着她一边说着要打造商业帝国,一边却因为几文钱的开销而斤斤计较;看着她一边雷厉风行地规划着未来,一边却会因为弟弟的一句夸赞而露出孩子气的笑容。

他发现,这个少女的身上,有一种极其矛盾,却又无比吸引人的特质。

她像一株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野草,被风雨欺凌,却依旧顽强地、拼命地,向着阳光生长。她身上那股蓬勃的、不屈不挠的生命力,是他从未在京城那些矫揉造作的大家闺秀身上见到过的。

那是一种……能照亮黑暗的光。

不知不觉中,他那颗因为背叛和仇恨而变得冰冷坚硬的心,似乎也因为这道光的照耀,而悄然融化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他看着苏轻言因为说到未来而神采飞扬的脸庞,看着她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个与复仇和权谋无关的念头。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似乎……也不错。

当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他很清楚,自己身上背负着什么。安国公一日不除,他就一日不得安宁。他和她,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利用这份暂时的安宁,尽快养好伤。

夜深人静,当苏轻言姐弟二人都已熟睡时,躺在火炕上的阿玉,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他的眼神不再是白日里的温顺和迷茫,而是恢复了那份属于内阁首辅的、深沉如海的锐利。

他屏住呼吸,开始尝试着调动体内那丝微弱的内力。

那股奇毒依旧盘踞在他的经脉之中,像一条毒蛇,死死地扼制着他的力量。但他能感觉到,在灵泉水的滋养下,他受损的经脉正在以一种缓慢但坚定的速度被修复着。

他将那丝来之不易的内力,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堵塞的经脉。

这个过程,痛苦无比,每一次冲击,都像是用钝刀在切割他的五脏六腑。

冷汗,无声地浸湿了他身下的被褥。

但他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因为他知道,他必须尽快变强。

只有变强,才能在下一次危机来临时,有能力保护自己。

也才有能力……保护这间茅屋里,那道给予了他短暂光明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