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尘垢藏锋

消毒水浓烈的气味混杂着此起彼伏的惊叹与嗤笑，在穹顶高耸的觉醒大厅里闷热地发酵。江烬身上那套洗得发白的灰色保洁制服，在一道道骤然亮起的、代表高品阶书灵觉醒的璀璨光柱映衬下，显得格外黯淡、刺目，如同落在天鹅绒上的灰尘。他微微佝偻着背，握紧手中湿漉漉的旧拖把，沉默地擦拭着大厅中央那巨大而古老的青铜基座——“山海灵枢”。冰冷的金属表面残留着之前觉醒者留下的汗渍和掌印，他粗糙的手指擦过那些繁复神秘的云雷纹，指关节处厚厚的茧子摩擦着青铜的微凉。

“下一个，江烬！”扩音器里传来毫无波澜的电子合成音。

窃窃私语瞬间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哄笑。

“哈？那个扫地的？他也配？”

“F级预定！纯粹是浪费检测能量！”

“赶紧的，别耽误后面尊贵的陆少爷！”

江烬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掠过一张张写满优越感的脸庞，最终落在大厅前方。那里，一身定制昂贵战斗服的陆昭正懒洋洋地靠在光洁的合金柱子上，嘴角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他身边几个跟班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年度最佳笑话。

江烬没说话，只是紧了紧握着拖把杆的手，迈步走向那光芒流转的山海灵枢。脚下光洁如镜的地面清晰地倒映出他卑微的身影和周围那些居高临下的目光。

就在他的掌心即将按上冰凉的青铜台面，启动那决定命运的觉醒程序时——

“喂，扫地的！”陆昭带着戏谑的腔调响起，他慢悠悠地踱步过来，昂贵的战斗靴踩在江烬刚刚拖过、还泛着水光的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啪嗒”声。他脚尖随意一勾，旁边盛着半桶脏水的塑料桶猛地倾倒！

哗啦！

浑浊的污水瞬间泼溅开来，不仅浇湿了江烬本就单薄的裤腿和鞋子，更是在光洁的地面上肆意横流，污浊的水痕一直蔓延到山海灵枢的基座之下。

“哎呀，手滑。”陆昭夸张地耸耸肩，脸上毫无歉意，只有赤裸裸的恶意，“不好意思啊，F级的废物，只配给我们这些未来的守护者擦擦这些黏液。喏，弄干净点，说不定本少爷心情好，施舍你点残羹冷炙当觉醒能量？”他故意踩在污水中，碾了碾，留下清晰的泥印。

哄笑声更大了，几乎要掀翻穹顶。

江烬低头看着脚下肆意流淌的污水，水面在觉醒大厅变幻的光线下奇异地晃动着。他没有立刻发怒，只是慢慢地弯下腰，捡起翻倒的水桶。就在他手指接触到桶壁的刹那，浑浊的水面之下，那些漂浮的尘埃和细微的杂质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竟在瞬间排列、组合！浑浊的水面之下，竟隐约浮现出几个断续而古老的符号线条——赫然是《归藏易》中某个代表“潜藏”与“困顿”的卦象雏形！这异象一闪而逝，只有江烬低垂的眼眸捕捉到了这转瞬即逝的玄机。他心底微微一动，面上却毫无波澜，仿佛只是捡起一件寻常的工具。

他沉默着，将拖把浸入污水中，拧干，然后开始一下、又一下，用力地擦拭被陆昭踩脏的地面。每一次拖动，拖把头都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清晰的水痕。周围的嘲讽如同实质的针刺，但他只是专注地清理着污迹，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块沉默的顽石。

“废物就是废物，连觉醒都磨磨蹭蹭……”陆昭的跟班嗤笑着，话未说完——

轰隆！！！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猛然炸开！整个觉醒大厅剧烈地摇晃起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狠狠摇晃！刺耳的金属扭曲声、玻璃爆裂声瞬间淹没了所有喧嚣。大厅那号称能抵御战略级打击的合金穹顶，此刻竟如同脆弱的蛋壳般裂开一道狰狞的巨大豁口！

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深海淤泥与腐烂血肉的腥臭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灌入！紧接着，数条覆盖着滑腻粘液、粗壮如百年巨木的暗紫色触手，裹挟着毁灭一切的狂暴力量，从穹顶的破口处狠狠砸落！

啪！啪！啪！

象征学院最高权威的评委席首当其冲，瞬间被拍成了漫天飞溅的合金碎片和人体残骸！几道刚刚亮起、代表S级守护书灵的光盾，在那些触手表面的诡异粘液腐蚀下，只坚持了不到半秒就发出“滋滋”的哀鸣，如同脆弱的肥皂泡般彻底崩解！几个来不及反应的导师连同他们的书灵虚影，连惨叫都未发出，就在粘液包裹中迅速溶解、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敌袭！！是归墟的孽物！克苏鲁眷族！”凄厉的警报声和绝望的嘶吼响彻大厅。

“守护书灵！召唤啊！挡住它！”有人歇斯底里地尖叫。

混乱瞬间爆发！觉醒者们惊恐地尖叫着，像没头苍蝇般四处奔逃。刚才还趾高气扬的陆昭，此刻脸色煞白如纸，他的头顶正上方，一条布满吸盘、滴淌着腐蚀性粘液的巨大触手带着泰山压顶之势轰然砸落！他身边那刚刚觉醒、华光流转的S级书灵虚影——一只神骏非凡的毕方幼鸟——惊恐地尖啸着，试图喷吐火焰阻挡，却被触手上甩出的粘液瞬间裹住，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蛾，挣扎着发出哀鸣，光芒急剧黯淡！

死亡的气息冰冷地扼住了陆昭的咽喉！他瞳孔放大，双腿如同灌了铅，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布满獠牙的吸盘巨口在视野中急速放大，粘液几乎要滴落到他的头顶！

就在这时——

“吼——！！！”

一声源自洪荒、充满无尽饥饿与暴戾的咆哮，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猛地在大厅中央炸开！这咆哮并非来自物理的声带，而是直接震荡在所有生灵的灵魂深处！只见山海灵枢的青铜基座上，一道庞大、扭曲而贪婪的虚影猛地膨胀开来！

那虚影形似巨羊，却生着一张占据了大半个身躯的恐怖巨口，口中利齿森然如刀山！然而，这虚影黯淡得几乎透明，边缘模糊不清，仿佛随时会溃散，正是传说中代表吞噬的凶兽——饕餮！只是此刻它虚弱到了极点，庞大的身躯上布满了能量枯竭导致的裂痕，显然已濒临消散的边缘。它那浑浊的巨眼死死盯住了砸向陆昭的那条粗壮触手，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源自本能的、对高能量血肉的极致贪婪！

它猛地扑出！目标不是救人，而是那散发着浓郁归墟能量的触手本身！巨大的口器张开，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狠狠咬向那暗紫色的粗壮肢体！

然而，太虚弱了！饕餮的虚影在接触到触手的瞬间，竟被那粘液上蕴含的混乱腐蚀力量反噬，发出痛苦的嘶鸣，身躯更加黯淡，几乎要被触手表面涌动的力量直接冲散！它如同扑火的飞蛾，眼看就要彻底消亡，连带江烬这个刚被它强行绑定的宿主一起！

就在饕餮即将被触手湮灭、陆昭也难逃一死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沉默如石的江烬动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腥风血雨和漫天坠落的残骸，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脚下是陆昭踢翻的污水桶和流淌的脏水。他双手紧握那根沾满污迹的木质拖把杆，双臂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将拖把杆那湿漉漉、沾满污秽的布头一端，像刺出长矛般，狠狠捅进了近在咫尺的一条稍小些的触手末端——一个正贪婪蠕动、分泌着粘液的巨大吸盘中心！

“想吃？”江烬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在混乱的巨响中却奇异地穿透出来，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厉，“那就吃个够！吃垃圾吧你！”

噗嗤！

拖把布头带着污水和尘埃，深深没入吸盘深处！

这近乎自杀式的举动，这微不足道的“武器”，这来自“垃圾”的反击，仿佛瞬间点燃了某种导火索！

濒临溃散的饕餮虚影猛地一震！它浑浊的巨眼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锁定了那根插在触手吸盘里的拖把杆——不，是锁定了拖把杆所沾染的、来自江烬这个“废灵”宿主的微弱精神力，以及那触手吸盘被异物侵入瞬间产生的能量紊乱节点！

一种源于吞噬法则的本能，一种对“可乘之机”的极致贪婪，压倒了濒死的虚弱！

“吼嗷——！！！”

饕餮发出了远比之前更狂暴、更兴奋的咆哮！它那庞大的虚影骤然收缩、凝实了千分之一瞬，放弃了扑向陆昭上方那条主触手的自杀式冲锋，而是化作一道极度凝练、带着原始饥饿感的暗青色能量流！这道能量流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顺着江烬捅出的“通道”——那根微不足道的拖把杆——狂暴地逆流而上，狠狠冲进了那条被捅的触手内部！

撕拉——！！！

令人牙酸的、如同坚韧皮革被生生撕裂的声音响起！那条被捅的触手末端，以拖把杆插入点为中心，猛地向内塌陷、萎缩！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其内部疯狂地啃噬、掠夺！暗紫色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色泽变得灰败！一股浓郁精纯的、带着混乱与深海气息的生命能量，被那暗青色的饕餮之力强行剥离、吞噬、转化！

而那头濒死的饕餮虚影，如同久旱逢甘霖，贪婪地汲取着这股掠夺来的“养分”！它虚幻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晰了一丝，身上那些能量枯竭导致的裂痕，竟有极其细微的弥合迹象！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联系，在江烬与这头凶兽之间瞬间建立起来！反馈回来的，是身体深处涌起的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流，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对更多“食物”的渴望。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那条被饕餮之力疯狂啃噬的触手，如同被扔进滚烫铁板的章鱼须，在剧烈的痛苦抽搐中，其表面分泌的粘液与萎缩的血肉接触，竟然发出了极其清晰、极其响亮的——

滋啦！！！！

一股混合着焦糊与海鲜被炙烤的奇异气味猛地扩散开来！这声音，这气味，在血腥残酷的战场上显得如此突兀、如此荒诞！

评委席仅存的一位胖导师，刚刚手忙脚乱地召唤出防御书灵，面前还放着他那碗没来得及喝完、汤色奶白的滋补海鲜汤。这突如其来的、如同顶级铁板烧现场般的“滋啦”声和焦糊海鲜味，让他浑身一个激灵，手猛地一抖！

哐当！

那碗昂贵的海鲜汤，连汤带碗，整个扣翻在他自己昂贵的法袍前襟上！滚烫的汤汁和名贵的海参、鲍鱼洒了一身，狼狈不堪。他呆滞地看着胸前的一片狼藉，又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战场中心——那条正在“滋啦”作响、冒着诡异焦烟的触手，以及触手旁那个手持拖把、眼神冷冽的保洁少年。

荒谬！极致的荒谬感冲击着每一个目睹此景的人！

“混……混账！！”胖导师气得满脸通红，不知是烫的还是羞的，指着江烬的手都在哆嗦。也不知是在骂那触手，还是在骂江烬这匪夷所思的一拖把带来的“海鲜盛宴”。

而刚捡回一条命的陆昭，惊魂未定地瘫坐在一片狼藉中，昂贵的战斗服沾满了污秽和粘液。他抬头，正对上江烬收回拖把杆时扫过来的目光。那目光平静得可怕，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对他的嘲讽，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陆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刚才自己踢翻水桶、羞辱对方“只配擦黏液”的画面，和此刻自己瘫在粘液污秽中的狼狈，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脸色由白转青，最后涨成了猪肝色。

那条被饕餮啃噬过的触手剧烈抽搐着缩了回去，留下地上一小滩萎缩焦黑的残骸。然而，危机远未解除！更多的触手正从破口处疯狂涌入！

江烬剧烈地喘息着，刚才那一下几乎抽空了他本就微弱的体力。他拄着沾满粘稠腥臭液体的拖把杆，勉强站稳。掌心与饕餮建立的那一丝联系还在传递着微弱的暖意和更强烈的饥饿感。他低头看向地面，饕餮啃噬触手残骸的地方，一小片暗紫色的粘液正诡异地收缩、凝聚，最后竟硬化成一件冰冷的东西。

他弯腰，忍着恶心将其捡起。

入手沉重，带着深海归墟特有的阴冷气息。那是一枚约莫巴掌长短、造型古朴奇特的钥匙。通体呈现一种幽暗的青铜色泽，表面布满了细密如鱼鳞般的纹路，在混乱的光线下泛着幽光。钥匙的柄部，赫然雕刻着一个极其古老的钟鼎文文字——“戊”！下方还有一行更小的铭文，如同地图上的坐标标记：“九鼎粮仓·戊戌区”。

九鼎粮仓？江烬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名字，他只在学院最高机密档案室的角落里，擦拭布满灰尘的古老卷轴时，偶然瞥见过一次！那是传说中存储着上古遗存灵晶、支撑整个华夏守护结界的战略禁地！戊戌区……

一股寒意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悸动，顺着脊椎爬升。

轰隆！又一条巨大的触手砸落在他不远处，碎石飞溅！

江烬猛地握紧手中冰冷沉重的青铜钥匙，钥匙边缘的棱角深深硌进他满是老茧的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他抬起头，腥臭的风卷起他额前汗湿的碎发，露出下方那双眼睛——那里面的平静冰层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在绝境中淬炼出的、近乎凶兽般的冰冷与决绝。饕餮的虚影在他身后若隐若现，发出无声的贪婪嘶鸣。

风暴，才刚刚开始。而这把来自深渊的钥匙，指向的究竟是生路，还是更深的毁灭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