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阴影蔓延

额头上那道颜色浅淡的符印,摸上去还有一点点残留的温热,可我心里清楚,它就像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挡不住外面呼啸的寒风,更挡不住已经挤到窗户根底下、虎视眈眈的林荫。

白天还好些,阳光像一层虚弱的安慰剂。可天一黑,家里那股熟悉的阴冷劲儿又回来了,而且变本加厉。以前只是觉得冷,现在这冷气儿像长了脚,专门往你骨头缝里钻,往你后脊梁上爬。坐在堂屋里吃饭,明明油灯点着,爹和爷爷都在旁边,可我就是觉得后脖子凉飕飕的,总觉得有双眼睛,就贴在我背后,死死地盯着我后脑勺。我猛地一回头,除了墙上晃动得有点厉害的影子,啥也没有。

爹看我总一惊一乍,扒拉两口饭就放下了碗,眉头皱得死紧:“青丫头,你这几天…是不是又做噩梦了?脸色怎么这么差?”他伸手想摸摸我的额头,我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没…没有。”我赶紧低下头,筷子在碗里戳着米粒,一粒也吃不下。我不敢看爹的眼睛,更不敢告诉他,林荫白天也在我脑子里“说话”。那声音很轻,像毒蛇爬过枯叶的沙沙声,不是清晰的句子,就是一些零碎的、冰冷的念头。

“怕了?”

“没用…”

“等着…”

这些念头像冰水,一滴一滴渗进我心里,冻得我浑身发僵。

爷爷没说话,只是沉沉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秤砣一样压在我心上。他吃完饭就回了自己屋,门关得严严实实。我知道,他也在硬撑着,那晚画符,耗掉了他太多力气。

真正的折磨,是从躺上床开始的。

爷爷的符咒,往年多少能让我睡个囫囵觉,噩梦也隔着一层。可今年这符一画完,当天晚上,我就掉进了无底洞一样的噩梦里。

第一个梦,我好像变成了一团软乎乎、黏糊糊的东西,被挤压在一个狭窄、温热、但越来越窒息的黑暗空间里。四周是沉闷的、巨大的心跳声,“咚…咚…咚…”震得我浑身发麻。我拼命地想动,想哭喊,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一股冰冷刺骨的怨毒,像黑色的水藻,从四面八方缠上来,死死勒住我,要把我拖进更深、更冷的黑暗中。我喘不上气,感觉自己快被勒碎了,融化在那片冰冷的怨恨里…那不是我的恐惧!那是…林荫的!是她死前的感觉!

“啊——!”我尖叫着从梦里弹坐起来,浑身冷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心脏狂跳得要从胸口炸开。屋里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黑暗中,我仿佛还能感觉到那勒紧我的冰冷触感。我死死捂住嘴,不敢再叫第二声,生怕惊醒了隔壁的爹,更怕…惊动了那个就在我身体里、刚刚还在梦里勒着我的东西。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眼皮沉得像灌了铅,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第二个梦更怪。我好像飘在半空,冷冰冰的。下面是我家那个小小的院子,挤满了人,黑压压一片。院子中间停着一口漆黑的棺材,那么刺眼。我看见爹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失魂落魄地站在棺材左边。然后,我看见我自己——还是个小婴儿,在爹怀里突然发了疯似的挣扎,哭嚎里夹着咯咯的怪笑,小手拼命朝那棺材抓挠…那感觉很奇怪,像是我在看我,又像是我就是那个拼命挣扎的婴儿…视角混乱得要命。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怨恨,像冰冷的潮水,猛地灌满了我的意识!那悲伤不是我的,那怨恨…是冲着抱着婴儿的爹去的!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不要我?!”

这念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脑子里!

“嗬…嗬…”我再次惊醒,这次连尖叫的力气都没了,只剩下喉咙里漏气似的抽噎。眼泪无声地往下淌,枕头湿了一片。梦里那股冰冷的怨恨,还盘踞在心头,沉甸甸的,压得我喘不过气。那是林荫的恨,对爹的恨。

我抱着膝盖缩在床角,再也不敢闭眼。窗外透进来一点惨淡的月光,在地上投下窗棂扭曲的黑影。我看着那些影子,只觉得它们像一只只伺机而动的鬼爪。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又开始模糊。这一次,没有窒息的黑暗,也没有混乱的葬礼。我好像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像学校的操场,又像王婶家的院子。光线很暗,朦朦胧胧的。我看见前面有个人影在跑,看背影,有点像我们班上那个总爱揪我辫子的虎子。他跑得很急,好像在拼命逃开什么。

突然,他脚下一绊,“扑通”一声狠狠摔在地上!就在他挣扎着想爬起来的时候,一只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从旁边浓重的阴影里猛地伸了出来!那手指甲又尖又长,泛着青黑的光,一把就抓住了虎子的脚踝!

“啊——!”虎子发出凄厉的惨叫,拼命蹬腿,可那只手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一股巨大的力量拖着他,硬生生地把他往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拽!虎子惊恐地瞪大眼睛,双手在地上胡乱地抓挠,指甲都翻开了,留下几道深深的血痕…他绝望地看向我这边,嘴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无尽的恐惧凝固在脸上…

我站在那儿,浑身冰冷,动弹不得。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满足感的快意,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我的心脏,让我也跟着兴奋地颤抖起来!这不是我的感觉!是林荫的!她在享受虎子的恐惧!她在高兴!

“不——!”我尖叫着第三次惊醒,这次声音大得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像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气,胸口疼得厉害。梦里虎子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还有那只青黑色的鬼爪,清晰地印在眼前。

天还没亮,窗外依旧漆黑。我浑身被冷汗浸透,冷得直哆嗦。脑子嗡嗡作响,像塞进了一窝马蜂。那三个噩梦,一个比一个清晰,一个比一个真实。窒息感、冰冷的怨恨、还有…还有那看着别人被拖入黑暗时的快意…这些都不是我的!全是林荫塞给我的!她在用她的记忆、她的情绪、她恶毒的念头,疯狂地侵蚀我!她要把我变成她!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我的脖子,越收越紧。我抱着头,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发抖。爷爷的符咒真的没用了…它挡不住林荫了…她不仅在吓唬我,她还在…在污染我!

“青丫头?”爷爷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带着睡意和一丝警觉,“又做噩梦了?”

我没敢应声,只是把身体缩得更紧,抖得更厉害了。

门外沉默了片刻,爷爷低沉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撑住…丫头。天快亮了…天亮前,不能睡,千万…不能睡…”

不能睡?可我好累…真的好累…身体像被掏空了,脑子又乱又疼。林荫那些冰冷的念头还在我意识里盘旋,像驱不散的毒雾。

我该怎么办?我还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