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锐利得如同碎玻璃，毫无遮拦地泼洒在博城中心广场巨大的青石地面上，蒸腾起一片氤氲扭曲的热浪。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肩头，只有无数道目光汇聚的焦点处，那个孤零零站在高台上的少年身影，在灼热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单薄。
莫惊蛰。
这个名字本身就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这片拥挤的寂静中激荡起无声却汹涌的暗流。广场外围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几位身着象征高阶法师身份的深蓝法袍、胸前佩戴着熠熠生辉魔法协会徽章的人物，正襟危坐。他们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牢牢锁定在莫惊蛰身上。坐在最中央的那位老者，眼神锐利如鹰，面容刻板得如同岩石雕琢，那是博城魔法协会的副会长，赵铭。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扶手，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笃笃”声，泄露着其主人内心那点不易察觉的、混杂着审视与居高临下意味的期待。
期待什么？自然是期待那理应出现的、属于传奇血脉的、足以照亮整个广场的魔法光辉。
莫惊蛰的掌心，早已被一层薄薄的汗濡湿，微微发凉。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只横冲直撞、几欲破膛而出的狂兽。父亲的影子，那个如同山岳般矗立在人类法师巅峰的身影，此刻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脊背上，几乎要将他压垮。他不敢去看台下任何一张脸，更不敢去捕捉人群中可能存在的、属于母亲叶心夏的那道温柔却同样饱含期许的视线。他只能死死盯着眼前那尊承载着所有人目光的水晶球——它通体剔透，冰冷，像一只巨大的、毫无感情的眼睛。
他将颤抖的手，用力按了上去。
冰凉的触感瞬间沿着神经刺入心底。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被无形的力量拉长、凝固。水晶球内部，依旧是一片死寂的混沌，没有预想中炽烈的火焰喷薄，没有狂暴的雷霆撕裂虚空，甚至连一丝代表风系的微弱气旋、代表水系的水光涟漪都没有出现。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空白。
仿佛他手掌下按着的，只是一块顽石，一块拒绝与传奇之子产生任何共鸣的冰冷石头。
“嗡……”
死水般的寂静终于被打破，不是期待中的魔法轰鸣，而是水晶球内部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垂死蚊蚋般的低鸣。紧接着，在球体的最核心处，极其艰难地、挣扎着，渗出了一星点……微弱的绿意。
那绿意是如此孱弱，像初春时刚顶破泥土、还带着怯懦黄边的草芽，稀薄得几乎被水晶本身的剔透感所吞噬。它颤巍巍地扩散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圈，光芒便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般，迅速黯淡、熄灭下去。
整个广场，彻底陷入一片冰封的寂静。连风吹过旗杆的声音都消失了。
“植…植物系？”一个站在前排的年轻法师学徒，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打破了这片死寂。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刺穿了凝固的空气。
“噗嗤……”紧接着，不知从哪个角落，毫不掩饰地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嗤笑，如同锋利的冰锥，狠狠扎向高台。
这嗤笑像是打开了某个恶意的阀门。
“植物系？哈！我没看错吧？这就是……莫法神的儿子？”另一个方向，一个刻意拔高的嗓音响起，带着夸张的惊讶和浓浓的戏谑。
“搞什么啊！弄这么大阵仗，结果就这？一株蔫了吧唧的小草？”又一个声音加入进来，充满了失望和毫不留情的奚落。
“啧，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呵呵。”一个阴阳怪气的腔调在人群中游走，故意将后半句咽了回去，但那未尽之意，比任何恶毒的语言都更具杀伤力。
“虎父犬子！莫家的脸都让他丢尽了！莫法神一世英名啊……”一个听起来上了年纪的声音，痛心疾首地叹息着，仿佛莫惊蛰觉醒的不是植物系，而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孽。
“耻辱！简直是博城之耻！”终于，一个词被响亮地、掷地有声地吼了出来，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莫惊蛰的耳膜和心脏上。
耻辱。
这两个字像淬了剧毒的箭矢，带着呼啸的风声，从四面八方攒射而来，瞬间将他钉死在原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目光，从最初的灼热期待，瞬间冷却、凝结，化作无数根带着冰碴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他的皮肤上，刺进他的骨头缝里。鄙夷，失望，嘲讽，幸灾乐祸……各种负面情绪如同实质的污泥，劈头盖脸地将他淹没。
主席台上，赵铭副会长脸上最后一丝礼节性的期待也消失了。他面无表情，眼神淡漠地扫过莫惊蛰，那目光掠过他，如同掠过一件无足轻重的摆设，随即转向身旁的工作人员，嘴唇微动，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前排的人听清：“记录，莫惊蛰，初阶觉醒，植物系，元素强度……低级。”那“低级”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冰冷。
台下，一个穿着考究、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少年，双手抱胸，嘴角噙着一抹毫不掩饰的、近乎胜利的讥诮。他是周恒，博城周家的子弟，平日里便以能言善道、善于钻营著称。此刻，他身边迅速聚拢起几个同样衣着光鲜的少年男女。
“哈，惊蛰，恭喜啊！”周恒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在嘈杂的背景音中依然清晰刺耳，脸上堆满了虚假得令人作呕的笑容，“植物系好啊！以后我们博城的花花草草，可就全靠你这位‘园艺大师’来精心呵护了！想想看，莫法神的后人，亲手修剪出来的草坪，那肯定是……别有一番风味，对吧？”他刻意在“园艺大师”和“风味”上加重了语气，引得周围几人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另一个少年立刻接腔，挤眉弄眼：“恒哥说得对！惊蛰，以后学院绿化带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保证让你大展身手，物尽其用嘛！”
“就是就是，说不定还能培育出什么新品种呢？比如……‘法神之耻’牌狗尾巴草？”一个女生捂着嘴，尖细的嗓音里满是刻薄。
哄笑声再次响起，肆无忌惮地在莫惊蛰周围炸开，像一群聒噪的乌鸦。周恒满意地看着莫惊煞白的脸和紧握到指节发白的拳头，笑容里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他上前一步，故意用肩膀重重地撞了一下僵立着的莫惊蛰，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怜悯和深入骨髓的轻蔑：
“喂，别这副死样子啊。废物也有废物的活法，认命吧，惊蛰。你爸……那是天上的龙，你嘛……”他拖长了音调，轻飘飘地吐出最后几个字，“地上的泥，就该有泥的样子。别总想着抬头看天，当心……闪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