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因为你啊?我和你爸也不用过成这样!”
妈妈的声音像把生锈的剪刀,在客厅的灯光里剪出刺耳的裂痕。我攥着月考成绩单的手猛地收紧,纸边硌进掌心,那上面鲜红的98分突然烫得像块烙铁。厨房传来爸爸摔锅铲的声响,油烟味混着妈妈的抱怨飘过来,把我整个人都裹进黏腻的窒息感里。
“你看看你自己,哪里好?”她走过来,手指戳在我校服领口,“整天板着个脸,谁愿意看你?让别人知道你心里那点想法,肯定讨厌死你了!”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卡着玻璃碴。上周我刚在作文里写了想当插画师的梦想,被她从本子里翻出来,当着亲戚的面笑我“不切实际”。此刻客厅墙上的石英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砸在我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上。
“妈,我上个月考了年级第三……”我的声音很轻,像风里的蒲公英,“我还拿了绘画比赛的奖……”
“比赛比赛,能当饭吃吗?”她打断我,语气里的轻蔑像针一样扎人,“你看看你大姨家的念念,长得好,成绩又好,再看看你!一天到晚哭丧着脸,一点都不乖,真是欠了你的!”
“我没有哭丧脸……”我低声反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其实早上我还对着镜子练习微笑,想让他们看到我开心的样子。
“还顶嘴?”妈妈提高了音量,“我们为你做了多少?起早给你做饭,省吃俭用给你报补习班,你就这么回报我们?”
客厅的落地窗映出我的样子:校服皱巴巴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眼睛里映着天花板惨白的灯光。我突然想起上周美术课,同桌偷偷画了张我的速写,说我眼睛里有片海,藏着很多没说出来的话。可现在这片海快要干涸了,只剩下咸涩的沙砾。
“谁说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拼命证明了……我考得很好,我拿了奖,我……”
“证明什么?证明你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妈妈的话像冰雹一样砸下来,“算了吧,你说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就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说再多,你也不会懂!”
她转身走进厨房,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客厅中央。那张98分的成绩单飘落在地,边角被我攥得发皱。我看着地上的纸,突然觉得很累。真的很累。
像背着一块巨石在沙漠里走了很久,每一步都耗尽力气,可身后的人还在不断往石头上堆沙子,嘴里喊着“你可以更快”。我试过跑,试过跳,试过把石头磨小,可他们总能找到新的理由,把更重的东西压上来。
我弯腰捡起成绩单,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的瞬间,所有的力气好像都被抽空了。我滑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把脸埋进膝盖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周屿发来的消息,附带一张照片:图书馆靠窗的位置,放着两杯热可可,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看到你没去上晚自习,给你带了热可可。」他的消息很简单,后面跟了个笨拙的笑脸表情。
周屿是班里坐在我斜后方的男生,话不多,总是安静地画画。有次美术课自由创作,我画了幅破碎的镜子,里面映着很多个不同表情的自己,他凑过来看,轻声说:“其实裂纹里也能漏进月光。”
我吸了吸鼻子,回了个“马上到”。
走出家门时,夜风格外凉。我裹紧校服外套,路过楼下的便利店,橱窗里的暖光映出我红肿的眼睛。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周屿发来一条语音,背景音是图书馆特有的安静:“别着急,我等你。”
他的声音像块柔软的毛巾,轻轻擦去我眼角的湿意。我突然想起很多次考试后,父母拿着成绩单挑剔哪里还能更好,而周屿会在我课桌抽屉里放一颗水果糖,附一张纸条:“98分已经很棒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图书馆里很暖和,暖气烘得人有些犯困。周屿坐在老位置,面前的热可可还冒着热气。他看到我,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没问我为什么哭,只是把纸巾盒往我这边推了推。
“今天的速写作业,”他翻开素描本,推到我面前,“画了窗外的梧桐树。”
纸上是棵被月光照亮的梧桐树,枝干上有很多节疤,像岁月留下的伤痕,但枝头却冒出了新芽,嫩绿的叶子在月光下透着光。
“你看,”他用铅笔尖点了点画里的树疤,“这些地方虽然不完美,但是能接住月光。”
我端起热可可,暖意从指尖蔓延到心里。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突然被人看见。被人看见我藏在98分下面的疲惫,被人看见我裂纹里那些想成为月光的渴望。
“我妈说……”我的声音还有点哽咽,“她说我让他们过得很累,说我一点都不好。”
周屿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他的眼睛很亮,像盛着夜空的星星。
“其实你很好,”他等我说完,才慢慢开口,“你画画的时候很认真,会偷偷给流浪猫带吃的,上次我感冒,你把自己的围巾借给我……”他数着这些小事,像在数天上的星星,“只是他们习惯了看分数,没看见这些而已。”
我看着他素描本上的梧桐树,突然觉得那些被父母刻在心里的伤痕,好像真的开始漏进月光了。也许我不用拼命证明自己是块完美的玉石,做一棵有节疤的梧桐树也很好,至少能接住月光,也能长出新的叶子。
“我累了,”我低声说,“不想再证明了。”
周屿把素描本往我这边又推了推,笔尖在画纸边缘轻轻画了个小太阳:“那就不证明了。休息一下,我陪你。”
热可可的甜味在舌尖化开,像很久很久以前,奶奶给我煮的甜汤。我看着周屿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也许有些疲惫不需要被消除,只需要被看见。而眼前这个人,正小心翼翼地,帮我拂去肩上的沙子,告诉我:“没关系,你可以慢慢走。”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透过图书馆的玻璃窗,落在我们之间的素描本上,给那棵梧桐树的裂纹镀上了一层银色的边。我知道,那些伤人的话不会立刻消失,就像树疤不会一夜变平,但至少从今天起,我不再是一个人背着巨石在沙漠里走了。
因为有人在裂纹里,为我点亮了一盏月光。而我知道,这束光,会慢慢长成我自己的太阳,我知道我很好,我不需要别人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