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卷起院中残留的枯叶,打着旋儿撞在斑驳的土墙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李青山那记凌厉无匹、直劈天灵盖的爪风,已然到了陈默头顶三寸!
死亡的冰冷触感,瞬间冻结了陈默的血液,连思维都仿佛凝固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枯瘦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掌在视野中急速放大,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他甚至能看清李青山手背上虬结的青筋和指关节上厚厚的老茧!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陈默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全身肌肉绷紧到极致,等待着头颅碎裂的剧痛。
然而——
就在那蕴含着开碑裂石之力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陈默头皮汗毛的刹那,李青山的手腕极其细微、快得无法用肉眼捕捉地向内一“扣”,凌厉下劈的爪势瞬间转化为一个虚按的“抚顶”动作!
“啪!”
一声轻响,如同拍打灰尘。
五根手指的指尖,轻轻落在了陈默的头顶百会穴上。没有力量,没有冲击,只有指尖皮肤冰冷的触感。
预想中的剧痛和死亡并未降临。陈默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瞳孔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难以置信。冷汗瞬间浸透了刚换上的干爽内衫,顺着额角滑落。
李青山缓缓收回手掌,脸上的冷硬线条似乎缓和了一丝,但那锐利的目光依旧如刀锋般审视着陈默。
“哼,骨头没软,胆子也没破。”他冷哼一声,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刚才那一爪,若你吓得尿了裤子,或者试图躲闪、反抗,此刻你已经是个死人了。我李青山不收废物,更不收懦夫和不知进退的蠢货!”
陈默大口喘着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后怕的余悸让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他明白了,那一掌是试探,是门槛。跨不过去,连跪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记住刚才的感觉。”李青山的声音将陈默从混乱中拉回,“习武之人,首重胆魄!心若惧,气则馁,力必散!面对强敌,未战先怯,十成本事也剩不下三成!日后无论遇到何种凶险,都要给我把腰杆挺直,把心气提住!明白吗?!”
“明…明白!”陈默用力点头,声音还带着一丝颤抖,但眼神却比刚才更加坚定。
“明白就好。”李青山不再看他,转身走向院子角落那堆破损的石锁,“起来!把院子扫干净!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的家,也是你的囚笼!想学真本事,就得先学会伺候它!”
陈默的“学徒”生涯,从最卑微的杂役开始。
扫院子,不仅要扫净落叶灰尘,更要连青石板缝隙里的泥土都抠出来,李青山会蹲下检查,手指摸过缝隙,沾上一点灰泥,就是一记毫不留情的藤条抽在背上。
劈柴,用的不是斧头,而是一把沉重的厚背砍刀。李青山要求每一刀都要劈在木柴纹理的节点上,一刀两断,切口平滑。起初,陈默不是劈歪就是力道不足,震得虎口崩裂,鲜血染红了刀柄,换来的是李青山冷眼旁观和更重的责罚:“力要沉,眼要毒!劈柴都劈不明白,还想劈人?”
挑水,用的是两个特制的大号木桶,装满水后沉得惊人。从城外的河边到武馆,三里多地,李青山要求他必须用特定的步伐——沉腰坐胯,脚趾抓地,一步一顿,如趟泥水而行。肩膀被粗糙的扁担磨破,渗出血水,和汗水混在一起,火辣辣地疼。稍有摇晃,水泼洒出来,又是一顿藤条伺候。
“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连走路都不会,还练什么拳?”李青山的呵斥如同鞭子,抽打着陈默的神经。
一日三餐,粗粝的高粱窝头,稀得能照见人影的菜汤,偶尔有几片薄如纸的咸菜。分量只够勉强吊命,绝无饱腹的可能。李青山的理论残酷而直接:“饿着练,才能榨出骨子里的狠劲!饱食终日,筋骨都是懒肉!”
夜晚,陈默蜷缩在偏房冰冷的硬板床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肩膀、手掌、脚底、后背,布满了血泡、淤青和藤条抽打的红痕。饥饿感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胃。身体的疲惫和精神上的高压,让他几乎崩溃。
有好几次,在深沉的夜里,听着隔壁李青山均匀的鼾声,看着窗外惨淡的月光,陈默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他想逃,想放弃,想回到那朝不保夕但至少没有如此折磨的流浪生活。但每一次,当他摸到身上那些粗糙的布衣,想到李青山胸前那道狰狞的伤疤,想到“暗劲大成”的赵黑虎,一股更深的恐惧和不甘就会压过软弱。
“变强…活下去…”他咬着被角,将呜咽声死死压在喉咙里。这是支撑他唯一的信念。
金刚八式炼凡胎如此地狱般的杂役生活持续了整整半个月。陈默的身体在极度疲惫和饥饿中,反而被榨出了一种奇异的韧性。他扫地的动作变得沉稳有力,劈柴时落刀精准,挑水的步伐也渐渐有了些“趟泥步”的雏形,虽然依旧沉重,但水桶的晃动明显小了很多。
这天清晨,天色依旧灰蒙蒙的。陈默刚扫完院子,正准备去劈柴,却被李青山叫住了。
“过来。”李青山站在院子中央,指了指身前的空地。
陈默心中一凛,放下扫帚,快步走过去站定,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他知道,真正的“功夫”,可能要开始了。
李青山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脱下了自己的灰色外褂,露出里面同样洗得发白的汗衫。他走到院子一角,那里立着几个饱经风霜、布满拳印和撞击痕迹的木人桩。他选了一个最粗壮、最厚实的桩子。
“看好了。”李青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面向木人桩,双脚不丁不八地自然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微弯曲,身体下沉,腰背挺直如松。双手自然垂于体侧,目光平视前方,整个人的气息瞬间沉凝下来,仿佛与脚下的大地连为一体。
“八极根基,首重桩功!此为‘两仪桩’!站得住,立得稳,才能发得出力!脚下无根,拳如飘萍!”李青山一边说,一边维持着这个看似简单却蕴含着无穷奥妙的姿势。
接着,他动了!
左脚猛地向前踏出半步,脚跟重重跺地!力量自脚掌爆发,瞬间传导至腰胯,拧转发力!同时,右拳自腰间如毒龙出洞般,螺旋向前轰出!拳锋撕裂空气,发出短促的爆鸣!
“砰!”一声沉重的闷响!
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木人桩粗壮的“躯干”部位!那坚硬厚实的木桩,竟被这一拳打得剧烈晃动!桩体表面,一个清晰的拳印凹陷下去,木屑纷飞!
八极拳·金刚八式第一式——撑锤!
“撑天之势,锤击山崩!力发于根,主宰于腰,行于肩臂,贯于拳锋!一动无有不动,一触即发!”李青山收拳,气息平稳,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拳只是随手为之。
陈默看得心神激荡!这才是真正的八极拳!与他之前凭本能和狠劲打出的“铁山靠”完全不同!这一拳蕴含的力量传递和瞬间爆发,精妙绝伦!
“你来!”李青山让开位置。
陈默深吸一口气,学着李青山的样子,摆开两仪桩。然而一站上去,就感觉浑身别扭,脚下虚浮,腰胯僵硬,完全找不到那种“稳如磐石”的感觉。
“沉腰!坐胯!含胸拔背!头顶悬!”李青山的声音如同鞭子,“脚趾抓地!想象自己是一棵树,根扎进土里三尺!”
陈默努力调整,汗水很快渗出额头。
“出拳!”
陈默一咬牙,左脚前踏跺地,右拳奋力击出!
“啪!”拳头打在木桩上,声音沉闷无力,反震力让他手腕一阵酸痛。木桩纹丝不动,只在表面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
“哼!软脚虾!脚是根,腰是轴!你那脚是踩在棉花上吗?腰是木头橛子吗?再来!”李青山毫不留情地呵斥。
一次,两次,十次,百次…
单调的“撑锤”,成了陈默接下来几天的全部内容。他的右脚脚掌因为无数次跺地震得发麻、淤血,右拳的指骨关节早已破皮红肿,每一次击打都带来钻心的疼痛。身体的疲惫和饥饿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李青山的要求近乎苛刻:跺地要响,如闷雷落地;出拳要快,如离弦之箭;发力要整,如大枪攒刺。稍有差池,藤条就会毫不留情地抽在背上、腿上。
陈默如同着了魔一般,疯狂地练习着。汗水浸透衣衫,又被冷风吹干,留下白色的盐渍。血水染红了拳头,凝固在木桩上,形成暗红的斑点。他脑子里只剩下“撑锤”的动作要领,身体的疼痛似乎已经麻木。
就在陈默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在一次竭尽全力的跺地出拳后——
“咚!”跺地声异常沉闷有力!
“嘭!”拳头砸在木桩上的声音也陡然厚重了许多!
那根粗壮的木桩,第一次被他打得明显地晃动了一下!虽然幅度远不如李青山,但确确实实动了!
陈默愣住了,看着自己红肿破皮的拳头,又看看晃动的木桩,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痛苦!
“哼,总算摸到点门槛。”李青山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依旧冷硬,但陈默似乎从中听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赞许?“记住这种感觉!力要透!意要狠!心要定!继续练!今天练不到一千次,不许吃饭!”
狂喜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浇灭,但陈默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亮。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再次摆开了两仪桩的架子,右拳紧握,红肿的指节传来阵阵刺痛,却仿佛成了力量的勋章。
“撑锤!”
“砰!”
……
日子在单调、枯燥、近乎自虐的训练中一天天过去。陈默的身体在痛苦中悄然发生着变化。原本瘦骨嶙峋的手臂,开始有了肌肉紧绷的线条;脚步虽然依旧沉重,但那份虚浮感在减少,每一步落下都似乎更稳了一些。最明显的是眼神,曾经的迷茫和戾气被一种更深沉、更专注的东西取代。
除了“撑锤”,李青山开始传授他“金刚八式”的第二式——“降龙”(伏虎)。这是一招由上而下的劈砸掌法,配合沉身跺步,威力惊人。练习的靶子,也从木人桩换成了用粗麻绳捆扎、浸透了桐油的厚实草靶。
这天傍晚,残阳如血,将破败的武馆染上一层凄艳的红色。陈默刚刚结束了一轮“降龙”的练习,正用冷水冲洗着布满血痕和淤青的手掌。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粗暴的砸门声!
“嘭!嘭!嘭!”
木门被砸得剧烈摇晃,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开门!李青山!给老子滚出来!”一个粗嘎凶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这声音…这做派…是青狼帮的人!他们找上门来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李青山。李青山正坐在堂屋门口的小凳上,慢条斯理地用一块油石打磨着一把厚背砍刀。刀刃在夕阳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听到砸门声,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只是听到了几只野狗的吠叫。
“师父…”陈默有些紧张。
李青山终于停下了磨刀的动作,将刀锋举到眼前,眯着眼看了看锋刃,淡淡地开口:“去开门。”
“啊?”陈默一愣。
“让你去开门!”李青山的声音陡然转冷,“习武之人,连门都不敢开吗?”
陈默一咬牙,走到院门前,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门闩。
“哐当!”院门被外面的人粗暴地一脚踹开!
七八个凶神恶煞的汉子瞬间涌了进来,将不大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为首一人,身材异常魁梧,几乎塞满了院门。他穿着一身黑色绸褂,敞着怀,露出浓密的胸毛和鼓胀的肌肉。一张黑脸盘上横肉虬结,豹眼环睁,最醒目的是他左脸上那道从眼角一直划到嘴角的狰狞刀疤,如同趴着一条巨大的蜈蚣!正是青狼帮帮主,“黑面虎”赵黑虎!
他身后跟着的人,个个目露凶光,手里拎着砍刀、铁尺、链子锁等家伙,其中一个,赫然就是当初在福满楼后巷被陈默打断肋骨的刀疤脸!此刻他正用怨毒无比的眼神死死盯着陈默,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
“李老鬼!缩了这么多年,终于敢露头了?还收了个不知死活的小崽子?”赵黑虎的声音如同破锣,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他环视着破败的院子,目光最终落在李青山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残忍。“这小畜生打伤我兄弟,这笔账,怎么算?”
李青山依旧坐在凳子上,慢悠悠地将磨好的砍刀插回腰间的皮鞘里,这才缓缓抬起头,浑浊的老眼看向赵黑虎。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堆垃圾。
“赵黑虎。”李青山的声音沙哑低沉,听不出喜怒,“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没长进。只会带着一群土鸡瓦狗,吠叫扰人清静。”
“老东西!你找死!”赵黑虎身后的一个打手忍不住怒骂,就要上前。
赵黑虎一抬手,止住了手下。他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那道刀疤显得更加狰狞。他死死盯着李青山,眼神阴鸷:“李青山,别给脸不要脸!交出那个小崽子,再磕三个响头,赔上你这条老命,老子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否则…”他狞笑着,指了指身后的手下,“老子今天就把你这破武馆拆了,把你们师徒俩剁碎了喂狗!”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在小小的院子里弥漫开来。青狼帮的打手们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家伙,只等赵黑虎一声令下。
陈默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心脏狂跳。他下意识地看向李青山,却发现师父依旧坐在那里,甚至连姿势都没变一下。只是那双原本浑浊的老眼,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里两点冰冷的鬼火。
李青山慢慢站起身,佝偻的腰背似乎挺直了一些。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动作缓慢而从容,仿佛眼前不是一群凶神恶煞的打手,而是一群不值一提的蝼蚁。
“想要我的命?”李青山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嘲讽,“还有我徒弟的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黑虎和他身后众人,最终落回赵黑虎那张黑脸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就凭你们这群…插标卖首的废物?”
话音落下的瞬间!
李青山动了!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是缓慢。但就在他迈出第一步的刹那,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怖气势,如同沉睡的凶兽骤然苏醒!整个院子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夕阳的余晖落在他佝偻的身影上,竟投射出一种顶天立地的巍峨之感!
他一步踏出,脚下的青石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目标,直指黑面虎赵黑虎!
“动手!给我剁了他们!”赵黑虎瞳孔骤缩,李青山身上那股突然爆发的、如同洪荒猛兽般的气息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他厉声嘶吼,同时身体肌肉瞬间贲张,一股阴冷、凶戾的气势同样升腾而起,正是暗劲大成的标志!
七八个打手如同打了鸡血,嚎叫着挥舞着武器,如同潮水般扑向李青山和陈默!刀光、铁尺的寒光在夕阳下交织成一片死亡之网!
陈默看着那汹涌而来的恶徒,看着他们脸上狰狞的表情和手中闪着寒光的凶器,一股冰冷的杀意混合着求生的本能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他想起了李青山的话:心若惧,气则馁,力必散!
“啊——!”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思维!脚下猛地一跺!半个月苦练的“两仪桩”根基瞬间稳住身形!腰胯拧转,力量自脚底爆发,沿着脊椎节节贯通!右臂如同绷紧的弓弦,蓄满了全身的力量和一股惨烈的戾气!
面对一个冲在最前面、挥舞着砍刀朝他当头劈来的凶徒,陈默不闪不避,眼中只有那劈来的刀光和对方扭曲的脸!
就在刀锋即将及体的瞬间,他左脚猛地斜跨半步,身体如同游鱼般一个微小的侧闪,险之又险地让过刀锋!同时,蓄势待发的右拳,如同挣脱束缚的狂龙,带着全身的力量和冲天的狠劲,自下而上,狠狠地“撑”向对方空门大开的胸腹之间!
八极拳·撑锤!
“嘭——!”
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
那持刀的打手双眼猛地凸出,脸上狰狞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被巨大的痛苦所取代!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口中喷出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哐当”一声撞在院墙上,软软滑落,生死不知!
这一拳,干净、利落、狠辣!瞬间震慑了其他几个扑向陈默的打手!
而另一边,李青山与赵黑虎的对峙,才是真正的风暴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