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记桌后面,坐着那个瘦高的中尉军官。
他原本正百无聊赖地用小指挖着耳朵,斜睨着队伍,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赵青的靠近让他停下了动作,那双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和居高临下的审视。
“站住!懂不懂规矩?”中尉的声音尖利,像生锈的铁片刮擦,“后面排队去!没看见这么多人等着吗?”
他故意提高了音量,目光扫过赵青等人抬着的箱子,那眼神像是在掂量一群待宰的肥羊。
赵青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到金属桌前。
他的目光平静,甚至没有落在中尉那张倨傲的脸上,只是扫了一眼桌上脏污的登记簿和旁边一个装满收缴物品的破纸箱——里面有几块压缩饼干、一把生锈的小刀、一个还算完好的打火机。
“交易。”赵青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质感,如同寒冬里敲击冰面。“我们有物资。”
中尉被他这种彻底的无视激怒了,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赵青脸上:“老子管你什么物资!这里是昆仑!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给我滚到后面……”
他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寒潮,骤然从赵青身上弥漫开来。
那并非刻意的释放,更像是一种生命层次差距带来的、源自本能的碾压。中尉只觉得呼吸一窒,仿佛瞬间被投入了冰冷的深水,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脸上嚣张的表情瞬间凝固,转为一种缺氧般的青白,双腿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拍在桌子上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凉。
他身后两个持枪的士兵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上,却连抬枪的勇气都没有,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凶兽。
通道口瞬间死寂。排队的幸存者们更是大气不敢出,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雷烈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堵墙,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在昏暗光线下更显凶悍。
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声音低沉如闷雷:“长官,和气生财。我们带来的东西,不是那些破烂能比的。耽误了昆仑的大事,你担得起?”
他粗糙的手指,意有所指地敲了敲其中一个金属箱的箱盖,发出沉闷的声响。
中尉喉咙滚动了一下,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惊疑不定地重新打量赵青,又看看雷烈和后面肌肉贲张、眼神凶戾的吴磊,最后目光落在那些沉甸甸、明显装着好东西的箱子上。
那股几乎将他冻结的威压虽然稍纵即逝,但残留的恐惧感依旧让他心有余悸。
“……什么物资?”中尉的声音干涩沙哑,气势全无,眼神闪烁,不敢再与赵青对视。
“进去说。”赵青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他不再理会中尉,迈步就要往里走。
“等等!”中尉下意识地伸手想拦,但接触到赵青那古井无波扫过来的眼神,手又触电般缩了回去,色厉内荏地补充道:“按…按规矩!武器!所有武器必须暂时上交!还有…搜身!”
赵青停下脚步,目光扫过旁边墙上挂着的“强制规定”:所有外来武器、药品、高价值物品需登记或强制兑换贡献点。
他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可以。”赵青的声音平淡无波。他率先解下腰间那把造型凶悍、布满磨损痕迹的三棱军刺,又抽出靴筒里一把哑光的合金匕首,随手扔在旁边的收缴桌上,发出沉重的金属撞击声。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雷烈、吴磊、郑奇和随行的战士也默默照做。
缴出的武器堆了一小堆,大多是冷兵器,也有几把保养尚可的步枪和手枪,在周围幸存者眼中无疑是巨大的财富。
两个士兵拿着探测仪上前,动作粗暴地在几人身上扫描。
轮到赵青时,探测仪靠近他胸口时发出了几声急促的轻微蜂鸣。
士兵狐疑地伸手要去拍他的前胸。
赵青的手快如闪电,精准地钳住了士兵的手腕。
那士兵只觉得手腕像是被铁钳夹住,骨头咯咯作响,痛得脸都扭曲了。
“贴身物品。”赵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他另一只手从贴身处掏出了林晚晴给的“种子”接收端——那块不起眼的黑色金属块,在士兵眼前晃了一下,又迅速收回。
探测仪的蜂鸣随之消失。
士兵捂着手腕,惊惧地看着赵青,不敢再动。
中尉脸色变幻,最终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进去吧!登记!”
他烦躁地坐回椅子,在登记簿上潦草地写下“外来交易队,七人,武器已缴”,连名字都懒得问。
沉重的合金闸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打开一道仅容两人并行的缝隙。
一股更加浑浊、复杂、充满汗臭和劣质酒精的味道扑面而来。
门后,是昆仑庇护所的外围聚集区——一个在末日绝望中扭曲生长的畸形巢穴。
闸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面相对“干净”的空气,也隔绝了最后一丝秩序的表象。
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更浓重的污浊和混乱填满。
这里像是一个被粗暴塞进巨大山谷的垃圾场与难民营的混合体。
视线所及,是密密麻麻、杂乱无章的低矮窝棚。
材料五花八门:锈蚀的铁皮、破烂的防水布、扭曲的塑料板、甚至是从废墟里扒出来的汽车外壳和广告牌碎片。
它们歪歪扭扭地拼接在一起,构成一个个勉强遮风避雨(更多时候并不能)的狭小空间。
窝棚之间的“道路”狭窄、泥泞、肮脏不堪,布满了垃圾和可疑的污渍,散发着刺鼻的酸腐气味。
污水在低洼处汇聚成墨绿色的小潭,蚊蝇如同黑云般在其上盘旋。
衣衫褴褛的人们麻木地穿行其间,眼神空洞,脚步拖沓。
更多的是蜷缩在窝棚阴影里、目光呆滞或充满病态警觉的面孔。一
些面黄肌瘦、肋骨清晰可见的孩子在垃圾堆里翻找着任何可以入口的东西,动作机械而迅捷。
空气中除了固有的恶臭,还弥漫着一种劣质酒精、劣质烟草和某种廉价化学致幻剂燃烧后混合的刺鼻气味。
叫卖声、争吵声、哭嚎声、醉醺醺的咒骂声、不知何处传来的虚弱呻吟声……各种噪音如同无数只嗡嗡作响的苍蝇,无孔不入地钻进耳朵,汇合成一首末日背景的交响。
赵青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快速扫过这片混乱的“街区”。
他看到角落里,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紧紧抱着一个饿得哭不出声的婴儿,眼神绝望地向每一个路过的人伸出枯瘦的手,却只换来漠视或厌恶的驱赶。
他看到两个男人为了半瓶浑浊的、不知从哪个水洼里舀来的脏水,像野兽一样厮打在一起,滚在泥泞里,牙齿和指甲都成了武器,周围只有麻木的围观者。
他看到一处稍微“体面”些的铁皮棚子门口,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出售器官,换三天口粮或武器零件”。
棚子里黑洞洞的,只隐约透出一个佝偻蜷缩的人影。
“操!这他妈是人待的地方?”吴磊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眉头拧成了疙瘩,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皮肤下的金属光泽一闪而逝。
郑奇脸色发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手指飞快地在随身携带的防水记事本上记录着方位和关键观察点,嘴里念念有词:
“水源点疑似污染严重……暴力冲突频发……黑市交易活跃……底层生存条件极度恶劣……”
雷烈则像一头进入陌生领地的老狼,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尤其是那些窝棚缝隙里投来的不怀好意的目光。
“都打起精神,看好箱子。这里的人,饿疯了什么都干得出来。”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赵青面无表情,仿佛眼前炼狱般的景象只是寻常风景。
他的步伐稳定,带着小队穿过污水横流的小巷,目标明确地朝着聚集区更深处、相对“热闹”的区域走去——那里人声更鼎沸,灯光更密集,隐隐传来更激烈的讨价还价声。
“几位老板!新来的?面生啊!”一个油腻滑溜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一个挂着脏兮兮布帘的窝棚里钻了出来。
来人是个胖子,裹着一件沾满油污、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皮夹克,肚子上的扣子岌岌可危。
他满脸堆笑,那笑容带着市侩的精明和毫不掩饰的贪婪。
最显眼的是他咧开的嘴里,赫然镶着三颗硕大的金牙,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俗气又刺眼的光。
“这鬼地方,没个明白人领路可不行!”
金牙胖子搓着手,目光滴溜溜地在赵青等人身上和抬着的箱子上打转,尤其是看到他们虽然风尘仆仆但还算齐整的装备和沉甸甸的箱子时,小眼睛里更是精光爆射。
“鄙人金牙,消息灵通,门路也广!几位一看就是做大买卖的,有什么需要?找住处?打听事儿?还是……想换点昆仑里头才有的好东西?”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某种引诱的意味,“只要价钱合适,没有我金牙办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