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日子看似锦绣,实则步步惊心。皇后待苏挽星始终隔着一层审视的薄纱,七皇子萧彻那黏腻阴鸷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总在不经意间缠绕上来。唯有小公主明玉的天真烂漫,是这深宫高墙内唯一真实的暖色。
苏挽星努力扮演着“赤子之心”的蠢美人,陪明玉玩耍,应付皇后偶尔的问询,对沈知聿那若有似无的、带着温润侵略感的试探敬而远之。她像一株被强行移栽进皇家园林的野花,努力适应着陌生的土壤和规则,心底那点前世带来的警惕和惫懒却从未消失。她只想苟住,苟到能安稳躺平的那天。
然而,山雨欲来风满楼。
入秋,皇家秋狩。旌旗猎猎,车马辚辚。京畿西苑的围场,成了权力与欲望短暂释放的猎场。承平帝御驾亲临,皇后携公主随行,勋贵重臣、世家子弟、后宫嫔妃,浩浩荡荡,气象万千。
苏挽星作为公主伴读,亦在随行之列。她穿着合身的骑装,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少了几分宫装的柔美,却添了几分飒爽英气,引得不少年轻子弟侧目。谢珩一身玄甲,护卫在御驾旁,冷硬如磐石,目光偶尔掠过她时,深沉难辨。沈知聿一身月白骑装,温雅依旧,只是看向苏挽星的目光,那层温润的伪装下,探究和志在必得的暗流愈发汹涌。萧彻则一身玄色绣金蟒袍,高踞马上,唇角噙着玩味的笑意,眼神如同盯上猎物的毒蛇,在苏挽星和御驾之间来回逡巡。
围猎开始,万骑奔腾,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苏挽星骑术平平,只跟在公主车驾附近,象征性地射了几只野兔山鸡,便借口照顾公主,躲回了相对安全的营地。她坐在明玉公主的帐篷外,看着远处烟尘滚滚,听着震天的呼喝,心头那股不安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张桂芬临死的诅咒,苏挽月那双怨毒的眼睛,萧彻阴冷的注视……像无数冰冷的丝线,缠绕着她的心脏。
变故,在围猎进行到最酣畅淋漓时,猝然爆发!
一支本该射向奔鹿的流矢,如同长了眼睛,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竟直直射向御驾观猎的高台!
“护驾——!!!”
谢珩厉喝如雷!他反应快到极致,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掠起,手中长刀出鞘,寒光一闪!
“锵!”火星四溅!那支致命的流矢被他精准地劈落在地!
然而,这只是序幕!
咻!咻!咻!
刹那间,四面八方,密如飞蝗的箭矢撕裂空气,带着死亡的尖啸,铺天盖地般射向高台!目标明确——承平帝!
“有刺客!保护陛下!保护娘娘!”禁卫军的嘶吼瞬间被淹没在箭雨和惨叫声中!高台上下,瞬间乱成一团!宫女太监惊惶逃窜,嫔妃尖叫晕厥,护卫们拼死举盾格挡,不断有人中箭倒下,鲜血染红了华丽的毡毯!
“父皇!母后!”小公主明玉吓得小脸惨白,哭喊着就要冲出去,被苏挽星死死抱住,按在帐篷角落的矮榻下。
“别动!公主别怕!”苏挽星自己也吓得浑身发抖,心脏狂跳,却死死护着怀中的小女孩。箭矢“笃笃笃”地钉在帐篷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帐篷布被撕裂,透进外面地狱般的景象。
混乱中,她看到谢珩如同一尊浴血的杀神,挥舞长刀,将射向皇帝的箭矢一一格开,玄甲上已染上斑驳血迹。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死死锁定箭矢射来的方向——西侧密林!
“逆贼在林中!禁卫军!随我杀!”谢珩怒吼一声,身先士卒,如同一道玄色闪电,带着一队精锐禁卫,悍不畏死地冲向箭雨最密集的密林!那里,显然是叛军的核心所在!
就在谢珩冲入密林的瞬间——
一道纤细的、穿着宫女服饰的身影,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猛地从高台侧后方混乱的人群中窜出!她手中紧握着一柄闪着幽蓝寒光的淬毒匕首,脸上带着疯狂扭曲的恨意,目标直指被侍卫护在中间、惊魂未定的承平帝!
那张脸——赫然是苏挽月!
“狗皇帝!去死吧!还有苏挽星那个贱人!你们全都去死!”苏挽月发出凄厉的诅咒,匕首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刺下!
“陛下小心!”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猛地扑出,挡在了承平帝身前!
噗嗤!
匕首深深没入血肉的声音!
挡刀之人,竟是皇后!
“母后——!!!”明玉公主撕心裂肺的哭喊响彻云霄!
苏挽月一击未能杀死皇帝,状若疯魔,还想再刺,却被反应过来的侍卫死死按住,匕首被打落。她披头散发,疯狂地挣扎嘶吼:“为什么不死!为什么!苏挽星!都是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怨毒的目光穿透混乱的人群,死死钉在帐篷角落的苏挽星身上!
苏挽星抱着哭得几乎晕厥的明玉,看着皇后胸口洇开的刺目血红,看着苏挽月那张被恨意彻底吞噬的脸,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到头顶!张桂芬的诅咒……“凤凰泣血”……应验了?!皇后……皇后就是那只凤凰?!
混乱还在继续。密林方向传来激烈的金铁交鸣和惨叫声。显然谢珩带人正在与叛军主力血战。
“陛下!陛下!”刘福全惊恐的声音传来。
苏挽星猛地看去,只见承平帝脸色惨白如纸,一手捂着胸口,一手颤抖地指着密林方向,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身体摇摇欲坠!显然,方才的惊变和皇后的重伤,让这位本就年迈体虚的帝王急怒攻心!
“快!快传太医!”刘福全带着哭腔嘶喊。
就在这人心惶惶、一片混乱之际——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如同闲庭信步般,分开惊惶的人群,走向摇摇欲坠的皇帝。是沈知聿。他脸上依旧带着温润如玉的笑容,眼神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陛下受惊了。”沈知聿的声音平静无波,他伸出手,看似要搀扶承平帝,指尖却隐蔽地探向皇帝腰间悬挂的九龙玉佩——那是调动京畿大营另一半虎符的信物!另一半,在谢珩手中!
苏挽星瞳孔骤缩!她瞬间明白了!这场刺杀,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夺权阴谋!萧彻在明处吸引谢珩和禁军主力,苏挽月是弃子用来制造混乱和刺杀皇帝,而沈知聿……这个看似无害的温润君子,才是隐藏在最后的毒蛇!他要趁乱窃取虎符!
“世子!”苏挽星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抱着明玉从角落站起,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刻意的、惊惶失措的尖锐,“世子小心!有……有刺客!保护陛下!保护虎符!”她一边喊,一边“惊慌失措”地朝着沈知聿和皇帝的方向踉跄冲去,仿佛是被吓坏了寻求庇护。
她这一嗓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尤其是“虎符”二字!
沈知聿伸向玉佩的手猛地一僵!他眼中温润的笑意瞬间冻结,化为冰冷的杀机!他猛地看向苏挽星,那目光如同淬毒的利刃!
承平帝浑浊的眼睛也猛地看向自己腰间的玉佩,再看向沈知聿那只停在半空的手,瞬间明白了什么!一股被至亲至信背叛的滔天怒火涌上心头!
“逆……逆子!”承平帝用尽全身力气,指着沈知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身体直直向后倒去!
“父皇!”明玉凄厉哭喊。
“陛下!”刘福全魂飞魄散,扑上去抱住倒下的皇帝。
沈知聿脸色剧变!计划败露!功亏一篑!他眼中寒光暴涨,再无半分温雅,猛地拔出一柄藏在袖中的短匕,如同毒蛇吐信,直刺向扑过来的苏挽星!他要杀了这个坏他好事的蠢女人!
“小心!”一声沙哑却无比熟悉的厉喝响起!
一道浴血的玄色身影如同天神般从密林方向冲出!是谢珩!他浑身浴血,甲胄破损,左肩插着一支断箭,鲜血淋漓,显然经历了一场惨烈血战。他看到沈知聿刺向苏挽星的匕首,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飞扑过来!
噗嗤!
匕首入肉的声音!
谢珩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挡在了苏挽星身前!沈知聿的短匕,深深刺入了他的右腹!
“呃!”谢珩闷哼一声,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却如同山岳般未曾倒下!他反手死死抓住沈知聿握匕的手腕,眼神如万年寒冰,带着嗜血的杀意!
“谢珩!”苏挽星看着挡在自己身前、腹部插着匕首、鲜血瞬间染红衣袍的谢珩,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拿下逆贼沈知聿!”刘福全尖声嘶喊。
周围的侍卫终于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将呆若木鸡的沈知聿死死按倒在地!
此时,密林方向的厮杀声也渐渐平息。浑身是血的禁军统领拖着一条断臂踉跄奔来,跪地嘶声禀报:“陛下!叛军……叛军主力已被谢将军诛杀!七皇子萧彻……负隅顽抗……已伏诛!”
尘埃,似乎落定。
承平帝躺在刘福全怀里,气若游丝,胸前的龙袍被他自己喷出的鲜血染得一片刺目猩红。他浑浊的目光艰难地扫过一片狼藉的现场:重伤昏迷的皇后,被死死按住、眼神怨毒的苏挽月,面如死灰、被按在地上的沈知聿,还有……那个挡在苏挽星身前、腹部插着匕首、却依旧如同标枪般挺立的谢珩。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苏挽星身上。她正手足无措地扶着谢珩的手臂,小脸煞白,泪眼婆娑,那双清澈的桃花眼里盛满了真实的恐惧和……对谢珩的担忧。混乱之中,是她那声“虎符”,点醒了濒临昏聩的他,也彻底粉碎了沈知聿的阴谋。
“苏……苏氏女……”承平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微弱如同蚊蚋。
刘福全会意,连忙示意侍卫将苏挽星带到皇帝跟前。
苏挽星跪在染血的毡毯上,看着眼前气若游丝、眼神却带着某种奇异光芒的帝王,心头沉甸甸的。
承平帝艰难地抬起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指,指向被苏挽星紧紧扶着的谢珩,又指向哭得几乎昏厥的明玉公主,最后,那染血的手指,颤抖而坚定地指向了苏挽星。
“护……护……”他喉咙里发出模糊的音节,眼神充满了托付的沉重与最后的不甘。
刘福全立刻从怀中取出一方明黄绢帛和早已备好的朱砂御笔,承平帝用尽最后力气,蘸着自己胸口的鲜血,在绢帛上歪歪扭扭地写下几个字:
托孤苏氏,辅佐幼主。封……后……
最后一个“后”字尚未写完,承平帝的手指猛地一松,御笔滚落,沾血的绢帛飘落在地。他浑浊的眼睛最后看了一眼苏挽星和明玉,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陛下——!!!”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响彻整个围场。
苏挽星呆呆地看着飘落在自己膝前、染着帝血、写着“托孤苏氏,辅佐幼主。封后……”的绢帛,又看看怀中气息微弱、面如金纸的谢珩,再看看哭晕在宫女怀里的明玉公主。
皇帝的鲜血温热粘稠,浸透了她的裙摆。
她成了这场血腥政变中,唯一被托付江山和幼主的“赢家”。没有运筹帷幄,没有机关算尽,甚至……她只是喊了一嗓子,挡了一刀(被谢珩挡了)。
冰冷的血诏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苏挽星抬起头,望向远处被按在地上、眼神如同恶鬼般死死盯着她的苏挽月,还有面如死灰、眼中只剩下刻骨恨意的沈知聿。
深秋的风卷起染血的落叶,呜咽着掠过尸横遍野的围场。
她的躺赢之路,似乎终于走到了尽头。只是这终点,并非她想象中的鸟语花香,而是用至亲背叛、帝王鲜血和无尽责任铺就的……冰冷御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