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曲与创作瓶颈

一碗豪华版泡面下肚，林远满足地瘫在客厅那张柔软得能陷进去的沙发上。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勾勒出首尔繁华的轮廓。新家的第一顿“开伙饭”，充满了速食的烟火气和独居的寂寥感。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TalkChat的消息提示。林远懒洋洋地拿起来一看，是房东学姐“H.W.”的回复：

「账户信息没错。入住顺利就好。保持整洁。H.W.」

言简意赅，一如她本人。林远赶紧回复：「收到！学姐放心，一定保持干净整洁！谢谢学姐！」

放下手机，他环顾着这个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温馨宽敞的空间。巨大的落地窗像一块巨大的电影屏幕，上演着城市的夜景。安静，太安静了。宿舍里虽然也经常一个人，但那种安静是局促的、充满隔壁动静回音的。而这里的安静，是开阔的、包裹性的，带着一种近乎奢侈的静谧感。

“这么好的环境……不码字简直暴殄天物啊。”林远自言自语，心中那点刚吃饱的懒散瞬间被一种莫名的创作冲动取代。他蹭地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快步冲上二楼书房。

打开电脑，调出下午写到一半的章节。文档里，男主角在异国的雨夜街头徘徊，思念如藤蔓般缠绕。林远下午写得顺风顺水，情感充沛。然而此刻，当他试图接续那种细腻的思念和孤寂氛围时，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却迟迟落不下去。

下午的顺畅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

下午的灵感像是被夕阳带走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文档和同样空荡荡的大脑。男主角该想什么？具体怎么想？那种隔着千山万水的思念，除了“我很想你”，还能怎么表达才不落俗套？雨夜的街景描绘得够独特吗？会不会太像某些经典电影片段了？

林远盯着屏幕，眉头越皱越紧。他尝试着敲下几个字，又飞快地删掉。再敲，再删。键盘发出单调而焦躁的咔哒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完了……瓶颈了。”林远向后靠在椅背上，有些挫败地揉了揉眉心。写作最怕的就是这种感觉，明明知道剧情该往哪里走，但就是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和情绪去填充，仿佛大脑和手指之间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书桌上的电子时钟无声地跳动着数字。八点……八点半……九点……

文档的字数几乎没怎么增加。下午那种行云流水的状态仿佛是个幻觉。

“不行，不能硬憋。”林远果断关掉文档。硬写只会越写越差，最后变成一堆需要回炉重造的垃圾。他需要转换一下思维。

他打开音乐播放软件，想找点背景音乐放松一下。手指在歌单列表上滑动，最终停在了一个名为“深夜创作”的私人歌单上。里面大多是一些舒缓的钢琴曲或者氛围感很强的纯音乐。他点了随机播放。

轻柔的钢琴前奏流淌出来，如同月光倾泻，瞬间填满了安静的书房。音符跳跃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却又蕴含着某种坚韧的力量。林远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试图让音乐洗涤掉脑海里的滞涩感。

然而，音乐播了不到一分钟，书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叩叩叩。

林远猛地睁开眼，心脏漏跳了一拍。这房子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难道是……学姐去而复返？还是……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甚至包括一些都市怪谈。

“谁……谁啊？”他提高声音问道，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门外安静了一下，随即传来一个清冷熟悉的声音：“是我，姜惠媛。”

呼……林远长长舒了口气，赶紧起身去开门。

门外，姜惠媛换了一身宽松的居家服，头发松散地披在肩头，手里端着一个……马克杯？她看起来比白天少了几分距离感，多了一丝疲惫后的慵懒。

“学…学姐？您怎么回来了？”林远有些意外，赶紧侧身让她进来。

姜惠媛走进书房，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林远亮着的电脑屏幕上——当然，屏幕上现在只有音乐播放器的界面。她的视线在屏幕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有些……讶异？随即又移开。

“抱歉，打扰你了。”她的声音在夜晚显得更柔和一些，“我刚才回我自己那边的住处，”她指了指天花板，“听到你这边有音乐声……嗯，很特别的旋律。刚好煮了咖啡，顺手给你带一杯。新入住，算是个小仪式？”

她说着，将手中的马克杯递给林远。杯子里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啊？谢谢学姐！”林远受宠若惊地接过咖啡，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心里也涌起一股暖流。他完全没想到学姐就住在楼上！这复式……原来是上下两套？难怪她说这层就他一户。

“学姐您也住这里？”林远忍不住问道。

“嗯，顶层是两套复式，隔壁单元。”姜惠媛简单解释了一句，目光再次飘向林远的电脑屏幕，音乐还在继续播放，那首钢琴曲正进入一段略带忧伤却又充满张力的副歌部分。“这首曲子……很少人听。”

“啊？”林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自己正在播放的音乐，“哦，这个啊，是我自己收藏的一个歌单里的，叫‘深夜创作’，感觉挺适合码字的时候听。学姐也喜欢这首？”

姜惠媛没有直接回答喜欢与否，她的眼神似乎有些飘忽，像是在回忆什么。她沉默了几秒，才轻声道：“这首曲子……叫《未寄出的信》。”她的语气很平淡，但林远莫名觉得那平淡之下藏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未寄出的信》？”林远重复了一遍这个充满故事感的名字，“名字真好听，也很贴合这旋律的感觉。学姐您知道它的创作者吗？”

姜惠媛的目光终于从屏幕移开，落在林远脸上。她的眼神深邃，在书房柔和的灯光下，林远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她眼底的细微情绪——那是一种混合着怀念、一丝怅然，甚至还有一点……难以言喻的落寞？

“一个……很久以前的朋友写的。”姜惠媛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要被背景音乐淹没。她似乎不愿多谈，很快转移了话题，“咖啡趁热喝吧，提神。在写东西？”

“啊，对，在……构思。”林远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把“卡文”两个字咽了回去，“谢谢学姐的咖啡！这么晚了还麻烦您……”

“举手之劳。”姜惠媛摆摆手，“这房子隔音不错，但夜深了，音乐声……稍微注意下音量就好。”她指了指天花板，“我在上面，偶尔能听到一点低音。”

“啊！抱歉抱歉！”林远这才意识到问题，脸一下子红了，“我马上关小点！以后会注意的！”他手忙脚乱地去调低电脑音量。

“没关系，现在这样正好。”姜惠媛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嘴角似乎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但转瞬即逝，“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她说完，转身朝门口走去。

“学姐晚安！”林远赶紧道别。

门轻轻关上，书房里再次只剩下林远一人，还有空气中残留的咖啡香气和那首被调低了音量、却依旧萦绕在耳边的《未寄出的信》。

林远端着温热的咖啡杯，走到窗边。楼下花园里的地灯已经亮起，勾勒出树木婆娑的影。学姐就住在楼上……她听到了音乐……她还说这首曲子是一个很久以前的朋友写的……

“一个很久以前的朋友……”林远喃喃自语，学姐刚才那个眼神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那绝对不是一个提到普通朋友该有的眼神。是遗憾？是怀念？还是……未完成的某种情愫？像这首曲子的名字一样——《未寄出的信》。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林远因卡文而混沌的大脑！

**未寄出的信！**

这不就是他笔下男主角此刻最贴切的心境吗？在异国他乡的雨夜，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因为种种原因（误会、距离、自尊……）无法、或者不敢向心爱的女孩倾诉。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话，那些未能传递的情感，不就是一封封沉甸甸的、被雨水打湿的“未寄出的信”吗？

下午他写的时候，只停留在“思念”这个笼统的概念上，却没能找到一个如此具象、如此富有情感承载力的意象！

灵感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冲垮了那层毛玻璃！刚才还滞涩无比的情节脉络，此刻清晰地奔涌起来。男主角在雨中的电话亭徘徊，拿起话筒又放下，最终只是对着冰冷的玻璃呵出一团白气，在上面无意识地写下一个名字，又看着它被雨水模糊……他口袋里那封写满了字却始终没有勇气寄出的信，被雨水浸透，字迹晕染开，像他此刻混乱又无处安放的心情……

林远猛地坐回书桌前，甚至顾不上喝一口咖啡。他飞快地调出文档，手指重新落在键盘上。这一次，敲击声不再是焦躁的咔哒，而是带着一种急切而流畅的韵律，噼里啪啦地响起，如同密集的雨点敲打在窗棂上。

他完全沉浸在了那个由他创造的世界里。男主角的孤独、挣扎、欲言又止的痛苦，通过“未寄出的信”这个核心意象，被赋予了无比真实和震撼的力量。他甚至下意识地，将《未寄出的信》那首钢琴曲的意境也融入了进去，让文字仿佛带上了旋律的呼吸感。

时间在忘我的创作中飞速流逝。窗外的灯火阑珊，书房里只有屏幕的光和键盘的声响。那杯咖啡，早已凉透，被遗忘在桌角。

当林远重重地敲下最后一个句号时，窗外天际已经透出了一丝灰白。他长长地、满足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文档字数统计显示着惊人的【3867】。

他不仅完成了下午中断的章节，还一口气把后续的一个关键情感爆发点也写了出来！质量远超预期！那种酣畅淋漓的创作快感，是任何物质享受都无法比拟的。

他迫不及待地通读了一遍。雨夜的氛围渲染得淋漓尽致，男主角内心的挣扎刻画得入木三分，特别是那段在电话亭和信件的描写，连他自己读来都觉得心头发紧。

“成了！”林远用力挥了一下拳头，疲惫一扫而空，只剩下巨大的成就感和兴奋。他立刻将新写的章节设置好上午十点的定时发布。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到眼皮沉重如山。强烈的困意席卷而来。他看了一眼时间，凌晨四点半。

“不行了，得去睡了……”他保存好文档，关闭电脑。起身时，目光瞥见了桌上那杯早已冰凉的咖啡。

端起杯子，他走到窗边。晨曦微露，小区里一片宁静。他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天花板。

学姐……应该还在睡梦中吧？

他想起昨晚她送咖啡时清冷的侧脸，想起她提到《未寄出的信》时那转瞬即逝的复杂眼神。一首曲子，一杯深夜的咖啡，竟然意外地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解决了困扰他的创作瓶颈。

这奇妙的缘分……或者说，是学姐无意中送来的“灵感钥匙”？

林远将凉透的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回甘。他轻轻放下杯子，对着窗外熹微的晨光，无声地说了句：

“谢谢学姐的咖啡……和音乐。”

然后，他拖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倒在了楼下卧室那张崭新柔软的大床上。几乎在头沾到枕头的瞬间，意识就沉入了黑暗。嘴角，还带着一丝完成杰作后的满足笑意。

而在楼上，另一套复式的卧室里。姜惠媛其实醒得很早。多年的工作习惯让她对声音很敏感。昨晚楼下书房那持续到凌晨的、密集而富有节奏的键盘敲击声，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起初她有些被打扰的不适，但听着那声音从焦躁变得流畅，最后变得如同疾风骤雨般充满力量，她竟莫名地有些……安心？

那声音，像是一个孤独的战士在深夜里奋力拼杀，最终凯旋的号角。

此刻，她靠在床头，手里拿着剧本，目光却有些失焦。楼下键盘声早已停歇，万籁俱寂。但她的脑海里，却反复回响着昨晚从楼下隐约传来的、那首熟悉的《未寄出的信》的旋律，以及……那个新来的学弟，接过咖啡时，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专注的眼睛。

她轻轻摇了摇头，甩开这些无关的思绪，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剧本上。只是，那首曲子的余韵，和那持续到凌晨的键盘交响曲，似乎还在寂静的空气里，留下了一丝难以捕捉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