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音寺深处,执法龛。
这里并非想象中阴森的地牢,而是一方完全由暗金色、刻满繁复禁制符文的金属构成的封闭空间。没有窗,没有门,只有四面光滑如镜、不断流转着微光的墙壁。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琥珀,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都被死死压制,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回响。这里是铃音寺惩戒叛徒、镇压邪魔的终极囚笼,号称“入龛者,万法皆空”。
此刻,龛内并非空寂。
一袭素青僧袍的身影盘坐于龛室中央,身形清癯,脊背却挺得笔直,仿佛一杆插在绝境中的孤竹。他面容清矍,眉宇间刻着深深的疲惫与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平静,唯有那双眼睛,深邃如古井,沉静无波,仿佛能映照世间一切污浊。他便是容月的创造者,她的“师傅”——忌,号无道。僧袍下摆沾染着暗红的血迹,显然是强行闯入或被囚禁时留下的伤。数道闪烁着青灰色光芒的、由纯粹禁制之力凝成的锁链,如同活物般缠绕在他四肢与躯干上,深深勒入皮肉,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锁链发出低沉的嗡鸣,似在汲取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力量。
他便是风暴的中心,也是风暴的囚徒。
龛内唯一的“门”——那面流转着最强禁制光芒的墙壁,此刻无声无息地滑开一道缝隙。
容月的身影,裹挟着寺外尚未散尽的血腥气,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踏了进来。她依旧把玩着那支碧玉笛,笛尾在龛内暗淡的光线下,划过一道冷冽的弧光。当她踏入龛室的刹那,四面墙壁上的符文骤然亮起,光芒大盛,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轰然压下,那扇“门”在她身后无声而迅疾地闭合、消失,整个空间彻底封死!
容月身形微微一滞,体内奔涌的混沌之力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叹息之墙,瞬间变得迟滞、沉重。她秀眉微蹙,但随即,那点不适便被一种近乎亢奋的玩味所取代。
“啧,好大的手笔。”她轻笑出声,声音在绝对寂静的龛室内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慵懒的赞叹。她环顾四周流淌着金光的墙壁,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冷的玉笛,“为了困住我们师徒两个,连‘不动明王锁灵阵’都搬出来了?外面是哪位大能坐镇?这般看得起小女子,真是…受宠若惊呢。”她话锋一转,嘴角勾起那标志性的、带着恶意的弧度,目光如淬毒的针,直刺向盘坐中央的忌,“不过,正合我意啊,老东西。省得我再去找你了,这笼子…关得挺好。”
忌缓缓抬起眼睑。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容月身上,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意外,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重的悲悯。这目光比任何斥责都更让容月感到烦躁。
“月儿。”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异常清晰,如同古钟敲响在死寂的囚笼里,“收手吧。”
“收手?”容月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在金属墙壁间碰撞回荡,尖锐刺耳,“收什么手?是收手不再杀那些挡路的蠢货?还是收手…不再想杀你?”她一步步走近,绣鞋踩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嗒嗒声,如同死亡的倒计时。“老东西,你替徒儿背了那么多黑锅…啧啧,真是情深义重。现在又把自己关进这乌龟壳里,是想用这破阵困死我?还是…想感化我?”她停在忌身前不足三尺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中猩红的光芒如同深渊之火,熊熊燃烧,“可惜啊,你教我的那些清规戒律,我一个字都没记住。我只记住了一点——力量,才是一切!”
话音未落,碧玉笛在她手中猛地一旋!不再是吹奏的姿态,光滑的笛身骤然绷直,尾部玉质褪去温润,绽出一点足以刺破虚空的、极度凝聚的锐利寒芒!它不再仅仅是乐器,此刻,它是一柄剑!一柄由混沌本源凝聚、无视此间禁制压制本源的——杀意之剑!
“呜——!”
没有笛音,只有一声凄厉到撕裂灵魂的尖啸,那是剑锋破开凝固空间、无视规则压制发出的悲鸣!碧绿色的剑芒,带着纯粹的毁灭意志,如同毒龙出洞,直刺忌的眉心!快!狠!绝!
忌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波澜,是极致的疲惫,也是预料之中的了然。他并未试图躲闪——在这锁灵阵的核心,被重重禁制锁链束缚,他避无可避。他只是艰难地、极其轻微地抬了抬被锁链缠绕的手腕,指尖似乎想要结印,但动作迟滞得如同慢放。
噗嗤!
剑芒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那点微弱的抵抗灵光,精准地刺入忌的右肩!并非眉心!在最后关头,一股源自两人灵魂深处那无法切断的联系,以及执法龛本身对混沌之力的本能排斥干扰,让容月这必杀的一剑偏离了要害!
滚烫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素青的僧袍,也溅上了容月素白的裙角。忌的身体剧烈地一晃,闷哼一声,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重重向前扑倒在地。缠绕在他身上的青灰色锁链骤然收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疯狂汲取着他因重伤而加速流逝的生命力。
“咳…咳咳…”忌伏在冰冷刺骨的金属地面上,鲜血从口中涌出,在身下迅速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他的意识在剧痛与锁链的侵蚀下迅速模糊,但一个念头却异常清晰。
他必须……必须给她留下一条路……一条或许能通向“解决”而非彻底沉沦的路……
“呵…呵……”忌咳着血,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容月耳中,“杀我…容易…切断这…孽缘…却难…”他艰难地抬起头,沾染血污的脸对着容月,那双深邃的眼中,疲惫之下,竟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是悲哀?是恳求?还是一种指引?
“想知道…你…从何而来…力量…为何失控…”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气息奄奄,“去…归墟…禁地…那里…有…你想要的…‘真相’…还有…彻底…斩断…这联系…的…钥匙……”最后一个“匙”字几乎轻不可闻,他的头重重垂下,气息微弱,仿佛随时会断绝。
“归墟?”容月握着滴血的笛剑,猩红的瞳孔猛地一缩!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混沌的心湖中激起了一圈涟漪。真相?斩断联系?她的力量来源?她对“老东西”那该死的、无法彻底斩灭的感应?
一丝前所未有的、夹杂着暴戾与探究的好奇,如同毒藤般在她心中疯狂滋生!这感觉是如此陌生,却又如此强烈,甚至暂时压过了立刻杀死忌的冲动!
“归墟…在哪儿?!”容月的声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笛剑的锋芒逼近忌的脖颈,杀意再次升腾,“说!”
就在她心神因“归墟”二字而出现一丝波动的刹那——
轰隆隆隆——!!!
整个执法龛,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巨响!
并非来自内部,而是来自外界!一股沛然莫御、远超想象的力量,如同天罚之锤,狠狠砸在了执法龛的顶部!坚固无比、刻满禁制的暗金色金属穹顶,如同被巨力捏碎的蛋壳,瞬间扭曲、变形、崩裂!
刺目的强光伴随着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决堤的洪流,从破碎的穹顶缺口疯狂涌入!无数碎裂的金属碎片如同死亡的暴雨,带着尖啸声激射而下!龛室内流转的符文疯狂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随即大片大片地熄灭、崩解!
“什么?!”容月脸色微变,本能地挥动笛剑,碧绿剑芒暴涨,形成一道屏障护住自身,将射向她的碎片绞成齑粉。
烟尘弥漫,能量肆虐!
当强光和烟尘稍稍散去,容月凌厉的目光扫向忌刚才倒伏的位置——
空空如也!
只有一滩尚未干涸的、刺目的鲜血,和几段被震断的、失去光芒的禁制锁链残骸!忌的身影,连同他身上那件染血的素青僧袍,消失得无影无踪!
“跑了?!”容月眼中猩红大盛,狂暴的杀意几乎要冲破执法龛的残骸!她立刻凝神感应——那源自灵魂深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联系,虽然变得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飘忽不定,仿佛随时会断…但却顽强地、真实地存在着!
它指向一个方向,指向龛外混乱的铃音寺深处,指向…未知的远方!
“老!东!西!”容月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冰冷的杀意和一丝被愚弄的暴怒。她看着手中仍在滴血的笛剑,看着地上那滩刺目的血,再想到那该死的、如同诅咒般甩不脱的联系,以及那个名为“归墟”的、如同魔咒般萦绕在她心头的名字……
玩世不恭的轻佻彻底褪去,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毁灭一切的决心!
她抬脚,狠狠碾过地上那滩属于忌的鲜血,仿佛要碾碎最后一丝可笑的羁绊。绣鞋沾染上更深的暗红。
“呵…”一声短促的、毫无温度的低笑从她唇边逸出。她抬起头,看向执法龛顶部那个巨大的、还在簌簌掉落碎石的破洞,外面是铃音寺混乱的夜空。
碧玉笛在她手中轻轻一振,沾染的血珠被震散,笛身再次恢复温润碧绿,只是那绿意深处,似乎多了一抹化不开的幽暗。她随意地将笛子横在唇边,没有吹响,只是一个充满仪式感的动作。
下一刻,她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冲天而起,从那破开的穹顶缺口,投入了外面更深沉的夜色与混乱之中。
目标明确——顺着那该死的、如同蛛丝般坚韧的联系,追!
弑师之路,始于今夜,始于这方破碎的囚笼。
而归墟…那个藏着“真相”和“钥匙”的地方…成了这条血腥征途上,第一个被标记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