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毒雨压城**
江南的夜被泼墨般的暴雨撕碎,惊雷炸响的瞬间,豆大雨珠砸穿破庙顶棚的茅草,混着陈年灰尘的泥水瀑布般浇下。林芷猛地惊醒,扑向墙角草席上蜷缩的人影,用自己单薄的脊背挡住倾泻的脏水。冰凉刺骨。
“咳咳…咳……”草席上,林郎中瘦如枯柴的身子剧烈痉挛,一口暗红近黑的污血喷溅在女儿洗得发白的衣襟上,像绽开的死亡之花。血腥气混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杏仁味,瞬间刺入林芷鼻腔——是“灵嗅”在疯狂预警。这毒,又凶了。
“爹!”她声音嘶哑,顾不得背上湿冷黏腻,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粗陶小瓶,倒出仅剩的三颗褐色药丸。药丸滚落掌心,带着微弱的草木清气,是她用最后一点钱从黑市换来的“吊命散”,只能暂压毒性,救不了根本。她捏开父亲紧咬的牙关,将药丸塞进去,又捧起破碗里浑浊的雨水,小心地喂他冲服。冰凉的水滑过林郎中滚烫的喉咙,他混沌的眼珠转动了一下,枯瘦的手指猛地攥住女儿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仿佛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徒劳地呕出更多黑血。
破庙外,泥泞小径上传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踩水声,两盏惨白的灯笼穿透雨幕,像漂浮的鬼火。吱呀一声,朽烂的庙门被粗暴推开,冷风裹着雨腥气灌入,吹得墙角那盏将熄的油灯火苗疯狂跳动。本家叔父林有财裹着油亮的绸缎披风,嫌弃地用帕子掩住口鼻,三角眼扫过角落里的父女,像看两团肮脏的垃圾。他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健仆,灯笼的光将他们扭曲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噬人的巨兽。
“啧,还没咽气呢?命倒是硬。”林有财的嗓音尖利,盖过庙外的雨声,“芷丫头,叔父给你指条明路,就看你孝不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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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绝路交易**
林芷没回头,只是用袖子一点点擦去父亲唇边的血污,动作轻柔,背脊却挺得笔直。“叔父深夜冒雨前来,总不是探望我爹病情的吧?”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只有被父亲攥着的那只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探望?”林有财嗤笑一声,踱步上前,油光水滑的靴子踩在湿冷的地面,溅起泥点,“你爹这痨病鬼样子,晦气冲天!我是来救你们父女的!”他猛地抖开一张大红洒金的婚书,几乎戳到林芷眼前,“镇北王府的冲喜聘书!你堂姐如月,那可是要做王妃娘娘的贵人!偏生你这晦气爹这时候要死不断气,连累得如月也病倒了,冲撞了贵人吉时,你担待得起吗?”
“堂姐病了?”林芷终于抬眼,黑白分明的眸子在昏暗光线下清凌凌的,直看得林有财心头莫名一虚。
“咳…总之,这冲喜之事,关乎我林家满门富贵!如月去不了,就得有人顶上!”林有财避开她的目光,拔高声音掩饰心虚,“你不是想救你爹吗?巧了,那镇北王府的宝库里,就供着能解百毒的‘七星海棠’!”
“七星海棠”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林芷脑中炸响!她遍寻不着的救命药!父亲所中奇毒,最后一味主药正是它!她的呼吸瞬间急促,灵嗅不自觉地捕捉着林有财话语里的每一个细微波动——贪婪、急切、算计,唯独没有半分怜悯。
“只要你乖乖替你堂姐嫁过去,”林有财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亮光,如同狡猾的狐狸露出了獠牙,声音压低,带着诱哄与威胁,“进了王府,凭你的本事,总能找到机会弄到那‘七星海棠’。到时候,你爹不就有救了?若是不应…”他冷哼一声,三角眼寒光四射,“你爹今晚就得‘病死’在这破庙里!你也得去窑子里替你爹还药债!选吧!”
冰冷的恶意如同毒蛇,缠绕上林芷的脖颈。油灯的火苗挣扎着,在林郎中灰败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浑浊的眼中蓄满了浑浊的泪,嘴唇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想推开女儿的手,喉咙里发出“嗬…嗬…走…”的破碎气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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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染血布片**
林芷低下头,看着父亲死死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枯手。那手上布满了常年采药留下的伤痕和老茧,此刻却冰凉僵硬。她轻轻掰开父亲的手指,用自己的手紧紧包裹住那点微弱的暖意。再抬头时,眼中所有挣扎、恐惧都被一层冰封的决绝取代。
“好。”一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林有财脸上瞬间绽开得意的笑容,仿佛做成了一笔天大的买卖。“这就对了!识时务!”他示意健仆将一套半旧的、明显不合身的粗布嫁衣和一个薄薄的包袱扔到林芷脚边,“吉时耽误不得,赶紧换上!王府的轿子就在外面等着!这包袱里是你的‘嫁妆’,别给林家丢脸!”
健仆粗暴地将几乎昏迷的林郎中从草席上拖开,像丢弃破麻袋一样扔到更潮湿的角落。林芷猛地扑过去护住父亲,任由那冰冷的泥水再次浸透她的膝盖。她快速解开自己唯一一件厚实些的外衣,裹在父亲身上。
“爹,等我…我一定拿到药救您…”她在父亲耳边低语,声音哽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就在她准备起身去拿那身刺目的红嫁衣时,林郎中因痛苦而抽搐的手,在泥泞的地上无意识地抓挠了几下。一块硬物硌到了林芷的掌心。她不动声色地握住,借着起身的动作藏入袖中。指尖传来的触感粗糙而坚韧,带着一种特殊的、洗不掉的陈腐谷物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味!灵嗅瞬间捕捉到其上残留的、与父亲所中之毒极其相似的苦杏仁味!
她心头剧震,面上却丝毫不显。任由健仆粗鲁地将她拽起,推向门外那顶在风雨中飘摇的、没有一丝喜气的青布小轿。在弯腰钻进轿帘的刹那,她最后回望了一眼破庙。油灯终于彻底熄灭,黑暗吞噬了父亲蜷缩的身影。只有袖中那块冰冷坚硬的布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皮肤,也烫着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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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素轿入幽冥**
轿帘落下,隔绝了外面凄风苦雨,也隔绝了她过往十七年贫寒却尚算平静的人生。轿厢狭小、冰冷,弥漫着一股劣质桐油和灰尘混合的怪味。轿夫一声沉闷的吆喝,小轿被抬起,在泥泞中颠簸前行,每一次摇晃都像是通往未知地狱的钟摆。
林芷靠在冰冷的轿壁上,身体随着轿子起伏。她缓缓摊开紧握的左手。借着轿帘缝隙透入的、偶尔划破夜空的惨白电光,她看清了手中的东西——那是半片巴掌大小的粗麻布片,边缘焦黑撕裂,像是从什么更大的东西上强行扯下的。布片本身是粗劣的灰褐色,但上面却浸染着一大片刺目的、干涸发黑的污渍。灵嗅全力运转,苦杏仁味、陈腐霉变的谷物味、还有那令人作呕的铁锈血腥气,混合着一种…军营里特有的汗臭与皮革混合的气息,猛烈地冲击着她的感官。
**这绝不是普通的污渍!这味道…这粗麻的质地…**一个模糊而可怕的联想在她脑中形成。父亲一个乡野郎中,怎么会贴身藏着这样一块布?这布片上的毒,又和他所中的毒有什么关系?他昏迷前死死攥紧这布片,是想告诉她什么?
轿子猛地一颠,外面传来轿夫不耐烦的咒骂和车轮陷入深坑的挣扎声。林芷迅速将布片塞回袖中最深处,指尖冰凉。镇北王府…七星海棠…冲喜替嫁…还有袖中这块染着剧毒与血腥的谜团…
青布小轿在无边雨夜中挣扎前行,像一叶随时会被黑暗吞噬的孤舟。林芷闭上眼,听着密集如鼓点的雨声敲打着轿顶。前路是比这江南夜雨更冰冷刺骨的王府深渊,而身后,父亲的生命如同那盏熄灭的油灯,悬于一线。袖中那块染血的粗麻布,沉甸甸的,像一块来自地狱的敲门砖。
**风雨飘摇夜,素轿入幽冥。怀揣着救父的孤勇和袖中染血的谜团,她一脚踏入了那深不见底的漩涡。七星海棠是唯一的希望,却不知这希望之光,会照亮生路,还是焚尽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