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锡范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王爷英明!世子殿下得知,必感佩王爷气度!下官即刻飞鸽传书,禀告殿下。请王爷也速速准备交割泉州事宜,并签署盟约文书,以昭信义!”他立刻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拟好的盟约草案。
闽江口外帆樯动
数日后,泉州城守将接到了耿精忠措辞严厉的命令:即刻做好交接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友军”——延平王世子郑经的部队,不得有误!守将虽满腹疑虑,但不敢违抗王命,只得一边整顿城防,一边派人打探海面消息。
与此同时,在闽江口外广阔的海面上,郑军的庞大舰队正悄然集结。数百艘大小战船,从高大的楼船到灵活的鸟船、赶缯船,帆樯如林,遮蔽了海天。最大的一艘楼船“靖海”号上,延平王世子郑经身着戎装,按剑立于船头。他年约三十,面容英挺,眼神却深沉如海,远眺着大陆方向。海风吹拂着他的战袍,猎猎作响。
“冯参军那边,进展如何?”郑经沉声问道。
身旁一名将领躬身答道:“回世子,冯参军密信已到。耿精忠已答应让出泉州,盟约文书也已签押。我军可随时行动。”
郑经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耿精忠,冢中枯骨耳!空有野心,却无其祖耿仲明之能,更无容人之量。他以为本王真会与他平分东南?可笑!传令各舰,目标——泉州!拿下泉州,以此为跳板,整个闽南,就是我郑家的囊中之物!让耿精忠去跟清狗在仙霞关死磕吧!”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对耿精忠的轻蔑和对大陆的渴望。
“遵命!”将领领命而去。郑军舰队调整帆向,庞大的船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群,无声而迅猛地扑向近在咫尺的泉州海岸线。海鸥在桅杆间盘旋鸣叫,仿佛预示着不祥。
浙赣烽火急如星
福州靖南王府内,耿精忠刚刚在冯锡范带来的、用朱砂写着“同心戮力,共灭清虏,永不相负”的血誓盟约上,郑重地盖上了他的靖南王金印。看着那鲜红的印迹,他心中稍安,仿佛一块大石落地。他幻想着郑经水师北上,横扫清廷沿海,自己则率军与吴三桂会师中原……他甚至还大摆宴席,款待冯锡范,席间意气风发,仿佛胜利在望。
然而,宴席的喧嚣还未散尽,来自浙赣前线曾养性的加急军报再次如雪片般飞来,一封比一封紧急。
“王爷!曾将军急报!清军杰书、岳乐两部合流,猛攻仙霞关!关墙多处损毁,守军伤亡惨重,箭矢滚木礌石俱已用尽!曾将军亲率亲兵上城搏杀,身被数创!恳请王爷火速发援兵!若援兵三日内不到,仙霞关恐……恐难保全!”传令兵浑身浴血,几乎是爬进殿中,声音嘶哑绝望。
耿精忠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仙霞关!那是福建通往浙江的唯一陆路咽喉!一旦失守,清军铁骑将长驱直入,直捣福州!他猛地抓住案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曾养性呢?本王给他的数万精兵呢?都是纸糊的吗?援兵……援兵……”他环顾殿内,竟一时语塞。他麾下最能战的部队,除了曾养性带去仙霞关的,剩下的精锐大多分散在福建各地弹压地方,防备清廷可能的登陆,以及……防备那个刚刚签了血盟的“盟友”郑经!仓促之间,哪里还能抽调出足够的、能战的援兵?
“传令!传令福州周边所有能调动的兵马,给本王凑!凑出五千……不,一万!立刻开拔,增援仙霞关!告诉曾养性,给本王守住!守不住,提头来见!”耿精忠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冯锡范在一旁冷眼旁观,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惊雷裂帛泉州急
就在耿精忠焦头烂额地拼凑援兵,准备押送最后一批粮草北上仙霞关时,一道比仙霞关告急文书更猛烈、更致命的惊雷,撕裂了福州城的天空!
一名浑身是血、盔甲破碎的信使,骑着口吐白沫的驿马,几乎是撞开了王府大门,连滚带爬地扑倒在承运殿冰冷的地砖上,嘶声力竭地哭喊:
“王爷!泉州……泉州失陷了!郑军……郑经那狗贼背盟!数万大军突然登陆,猛攻泉州城!守军猝不及防……城……城破了!郑军正在城中大肆劫掠!守将……守将力战殉国了!”
“什么?!”耿精忠如遭五雷轰顶,眼前一黑,踉跄后退,若非侍卫扶住,几乎瘫倒在地。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指着地上的信使:“你……你说什么?郑经……郑经他……打泉州?不可能!他……他刚与本王签了血盟!”他猛地转头,双目赤红,像要吃人般寻找冯锡范的身影。然而,冯锡范早已在泉州急报抵达前,就借口“安排接应事宜”,带着随从悄然离开了王府,不知所踪!
“冯锡范!郑经!奸贼!无耻狗贼!!”耿精忠终于明白过来,巨大的愤怒和被愚弄的耻辱感瞬间吞噬了他。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猛地抽出腰间佩刀,疯狂地劈砍着眼前的桌案、屏风,精美的瓷器、玉器在刀锋下化为齑粉!“背信弃义!小人!本王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殿内一片狼藉,碎片飞溅。所有人都吓得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空气中弥漫着恐惧和绝望。腹背受敌!真正的腹背受敌!仙霞关岌岌可危,唯一的“盟友”却在背后狠狠捅了他致命一刀,夺走了他最重要的港口和财源之地泉州!
泉州城的陷落,远比信使描述的更为惨烈。
郑军以“友军”姿态接近,部分船只甚至打着耿藩旗号。守军虽有疑虑,但碍于耿精忠的严令,不敢擅自开炮阻拦。当大批郑军精锐在夜色掩护下,从多处滩头突然登陆,猛扑泉州各城门时,城内守军才如梦初醒,仓促应战。
战斗在黎明时分爆发,异常残酷。郑军蓄谋已久,兵精粮足,攻势如潮。而泉州守军因被严令不得与“友军”冲突,军心早已懈怠混乱,且兵力分散。高大的城墙在郑军集中轰击下多处坍塌。郑军士兵如同潮水般涌入缺口,与守军展开惨烈的巷战。城中火光冲天,杀声震地,百姓哭喊奔逃,乱作一团。
守将虽拼死抵抗,身先士卒,连斩数名郑军偏将,但终究寡不敌众。他的亲兵一个个倒下,最后被重重围困在城楼之上。望着城内四处燃起的烽烟和肆虐的郑军,他目眦欲裂,仰天悲啸:“耿帅!末将有负所托!郑贼!我作鬼也不放过你!”言毕,横刀自刎,血染残旗。
泉州城破!这座繁华的东南巨港,一日之间沦为人间地狱。郑军士兵疯狂地抢掠商铺、富户,焚烧房屋,奸淫掳掠。昔日的“盟友”撕下了所有伪装,露出了狰狞的獠牙。海风裹挟着血腥味和焦糊味,弥漫全城。侥幸逃出的百姓和溃兵,将泉州陷落、郑军暴行的消息,像瘟疫一样迅速传向四方,也传到了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