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朝堂之上,暗流涌动

“拜见郕王殿下!”

“拜见殿下。”

诸臣纷纷俯身行礼。

不少大臣还是第二次见到郕王朱祁钰,但多少知道这位之前的风评——浑然天真,妇人之仁。

之前朱祁镇在时,久居郕王府内院,足不出户。

在众人心中,一个中庸的评价是逃不掉的。

但,观其昨日与此时的表现,却与风评截然相反,诛马顺贬徐珵,行事雷厉风行,完全不像世人说得那样懦弱不通政务。

众人都忍不住对其上下打量。

王文猜出内阁大臣与六部尚书准备行废立之举后,此时更是投去炽热的目光,只觉得这位郕王行监国之权后好似脱胎换骨一般,令他惊叹不已。

吏部尚书王直揖礼时,也是颇有兴致地看着朱祁钰,心中估摸着这郕王被孙太后和朱祁镇圈禁在京城,隐忍多年,这般年龄便有此心智,不可谓不简单。

只有于谦心无波澜,目光平和一扫而过。

朱祁钰感受着这些目光,并未回避,他前世面对各种媒体的长枪短炮,早已习惯这种被人关注的感觉。

不过此时的这幅场景,倒让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步入布政司衙门时,手下官员夹道欢迎……

“太后驾到!”

曹八德的声音传来,几个小太监抬着孙太后的凤撵朝着奉天殿而来。

“儿臣(臣等)恭迎太后娘娘!”

朱祁钰俯身行礼,百官也是附和行礼,先后进入奉天殿中。

待众人入位后,成敬见朱祁钰示意,清清了嗓子高声喊道:

“肃静!”

众朝臣在赞礼官的指挥下,行三跪九叩礼,山呼万岁。

成敬见流程走完后,再次高声喊道: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未待胡濙于谦等人出列说话,司礼监掌印太监走到丹陛(御阶)上,一甩斗牛服的袖子,拿出了一卷圣旨。

他高声呼道:

“奉皇太后懿旨!”

“国本者,天下之重也,皇长子见浚,天资厚重。”

“今虽有郕王监国,然皇统所系,不可或移,授朱见浚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承大统,以系四海之心。”

“传播天下,凡我臣民,毋得异议,钦此!”

朱祁钰看着这个宣读懿旨的太监,此人名叫金英,司礼监掌印太监,乃太监之首,有隐相之称。

这段懿旨简单翻译一下,就是皇太后慈命,册立皇长子朱见浚为太子。

朱见浚,未满两岁,朱祁镇的庶长子,夺门之变后,被堡宗重新册立太子改名朱见深,日后的宪宗皇帝。

朱祁钰听完这懿旨的内容后笑了笑,孙太后终是害怕自己掌权,忍不住出手了。

无论他做什么,孙太后都要保证这江山社稷,还是,也只能是属于朱祁镇一脉。

殿内一片寂静,所有大臣都沉默不语。

孙太后所图已经十分明明显了,此时册立太子,就是为了保证皇位传承。

一旦皇帝朱祁镇有事,继位的就是皇帝长子,即将立为太子的朱见浚。

胡濙于谦等人心中气愤不已,皇帝被俘,还带着瓦剌正欲南下,局势危如累卵。

孙太后的第一选择,不是废了朱祁镇的帝位,而是先确立孙子的皇太子之位,可笑之极。

这家国大事,难道只是她孙太后的门户私计?

作为最接近大明权利中心的一批人,朝堂上的诸位大臣都心知肚明,孙太后此举符合传承有序的礼法大义。

按理来说,皇帝有子,虽然只是两岁小娃娃,立为储君不应有什么犹豫。

但礼法大义,还是要在能保住江山社稷再去讲究。

若是到了江山社稷倾覆之时,谁顾得上讲究礼法大义。

此时此刻,大明需要的是一个能掌神器、安万民的长君,而不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幼童。

自宣宗皇帝驾崩,正统皇帝继位以来这十几年间,之所以国力衰退、军备废弛,最大原因就是天子年幼,国家有君似无君。

纵然有三杨等一众干臣勉强操持,也终究只是缓兵之计。

如果继承大宝之人,依旧是个两岁的幼童,千年前之东汉就是明日之大明。

但这些事是万万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的,无论是家国礼法还是人伦情理的角度,都不可说。

从前者来论,朱见浚为皇长子,进位东宫合乎礼法,不容置疑。

从后者来论,太后孙氏乃如今朝堂上的实际掌权人,自然是为自家考虑。

此时若是提出异议,难免会遭到孙太后记恨,论语有言: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昨日商议废立之事的诸位大臣一下子为难起来,国家大义与个人荣辱该如何选择?

孙太后立太子这一招先发制人,容不得他们不慎重考虑一番。

末了,还是于谦最先出列开口:

“臣以为此举不妥!”

于谦昨日就已做好准备,毫无犹豫,叩首后,直接单刀直入地说道:

“启奏太后,今天子北狩,神器蒙尘,实乃宗庙社稷,风雨飘摇之际。”

“太后欲册立太子,本循家国礼法大义所在,然今皇子年幼,不可担此局面,安万方之黎庶。”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冒立储君,难免四方民心浮动,朝堂上下揣测。”

“臣于谦,冒死进谏,请太后命郕王进位大宝,尊先皇为太上皇,以安天下军民之心!”

于谦所言,虽然有所委婉,但朱祁镇在宣府叫门一事,朝堂上下已是人尽皆知。

即便于谦没点明,但其表达之意,众人也是明明白白。

孙太后顿时脸色一沉,凤眸中闪过一丝杀意,冷淡开口:

“于卿家之意,是指本宫所为是为了一己私欲,弃祖宗江山社稷于不顾吗?”

“还是指本宫违背祖训擅弄权术?”

“臣所言绝无此意……”

于谦目光平视,不卑不亢地回答。

“呵呵,绝无此意!”

“于卿家熟读圣贤经义,值此国难之际,不思忠君报国,却阻挠册立太子,难道不是为了拥立新君的从龙之功吗?”

“其他诸位卿家就如此看着于尚书霍乱朝纲吗?”

任谁也没有想到,孙太后会突然发难,掀开珠帘纱帐厉声大喝。

朱祁钰不禁拍手为孙太后鼓掌,一开口就给于谦扣了两顶大帽子,这长袖善舞的手段展现的淋漓尽致,好一个分化拉拢打压,今日朝堂舞台之有趣超过了他的预料。

此时皇宫大内,巡逻值守的大汉将军和锦衣卫已经全数归他,默不作声地看戏不过是为了剔除那些忠诚不绝对之辈。

孙太后突然发难,群臣只能下跪请罪。

中军都督府指挥同知孙继宗率先开口道:

“太后太后万勿动怒,臣认为此等时刻,册立太子,方能安天下民心。”

内阁首辅陈循也说道:

“臣以为,储君乃社稷之本,应当早立,太后有言,我等身为臣子,自当循旨册立太子,但主少则国疑,于尚书实为江山社稷所言,恳请太后切勿迁怒。”

两人的话,方才让孙太后的脸色好看一些。

孙继宗为其兄长,外戚自然站在自己这边。

陈循虽然知道胡濙于谦等人所图,但他身为内阁首辅深谙中庸之道,不管两边谁胜出,他都能稳坐中堂,自然不会轻易表态。

会昌伯孙忠,见自己长子开口,心中大骂其愚笨不堪,孙家作为外戚本就不应插手朝堂之事,况且之前还被言官弹劾家中放贷一事,此时表态不是落人外戚干政口舌吗?

不过孙太后也清楚,他们两人的意见,只有陈循有分量。

至于孙继宗,在其他大员眼中无非是靠着自己上位的跳梁小丑罢了。

殿中其他有分量之人,尚未开口。

“王尚书,卿执掌吏部,乃百官之首,你来说,本宫之言的可否属实?”

孙太后挑了一下眉,朝着东边列队官员之首的王直询问。

王直一时犯了难,他自己也是赞同拥立朱祁钰登基的,昨日商议由礼部尚书胡灐带头提出,他们复议。

谁知孙太后一招立储君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他只比胡灐小三岁,早就有了致仕归隐之心,一番权衡后,选择明哲保身。

未待王直开口,胡灐抢先出列揖礼后,说道:

“臣以为太后所言无错,诸君乃国本,册立太子合乎礼法。”

可能是年纪过大的问题,胡灐回头看了看奉天殿外,缓了口气后接着说道:

“于尚书也是老成谋国之言,值此国朝动荡之际,确实需要长君以安天下军民之心。”

“故此,臣提议先立郕王为新君,而后再册立皇长子为太子。”

孙太后坐在珠帘之后,冷汗不断从额头上渗出,本以为册立储君能堵住众臣之口,没想到连宣宗皇帝指定的托孤之臣都不站她这边……

胡灐说完,朝着王直站的方向瞥了一眼。

王直会意上前开口:

“胡尚书所言,既合乎礼法大义,亦稳固朝局民心,臣复议,请太后三思!”

“臣复议!”

又一声音传来,孙太后抬眼望去发声之人乃是左都御史陈镒。

左都御史为都察院最高长官(正二品),总管风宪科道,外朝称为总宪,与六部尚书合称七卿。

陈镒作为都察院之首,直接向皇帝负责的他,本不应在此时开口,但他从地方一步步升上来,嗅到朝局不稳,事关天下百姓,他不得不表态。

孙太后无奈叹了一口气,心知朱祁钰登基或许已是大势所趋,但她还想挣扎一番,毕竟还有几位尚书还未表态。

“大同府总兵刘安奉圣上口谕觐见!”

奉天殿外,鸿胪寺序班的传唱之声引得诸臣回头观望。

朱祁钰坐在四方凳上拄着下巴暗道,还是小看了古代朝中大员的政治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