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在城头炸响，青石板缝里渗出蓝血。我攥着异变的青蚨钱退到仁心堂残垣下，铜钱利齿已嵌进腕骨三寸。远处传来马蹄踏碎骨殖的脆响，七十二盏幽绿灯笼刺破夜幕——阴兵过境。
为首的骑兵举着镇邪司旌旗，铁甲缝隙里垂落水草。当马队经过药铺废墟时，旗杆上的青铜铃突然转向我藏身之处。骑兵的面甲“咔“地弹开，露出泡胀的腐脸：“半妖...祭品...“
青蚨钱骤然暴起，将扑来的阴兵绞成碎片。腐肉落地化作粘稠蓝血，竟在地上汇成北斗阵图。我踩上天枢位时，整条长街地砖翻起，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青铜脉管。脉管中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裹着珍珠的怨气。
“墨白哥哥救我！“苏婉清的尖叫自脉管深处传来。我挥钱斩断脉管，腥臭液体喷溅处，浮现二十年前冥婚场景：祖父抱着襁褓中的我跪在花轿前，轿帘掀开的刹那，夜叉尸骸的利爪正刺向他怀中婴儿。
寅时三刻，老乞丐的蜈蚣甲壳突然自燃。我追着蓝火奔至城隍庙，发现那具虫蜕正吸附在无字碑上。甲壳符咒亮如磷火，映出碑底暗格——里面躺着半卷《镇邪司密录》。
“永和七年六月初九，取夜叉王心头血三滴，饲半妖婴孩...“蝇头小楷被血迹模糊，残页边缘粘着片珍珠母贝。当我触到贝母时，整座城隍庙突然翻转，露出底下倒悬的青铜城。
无数青铜棺椁悬浮在虚空，棺盖缝隙伸出缠着红绸的骸骨。最中央的赤铜棺椁突然洞开，飞出条生着人脸的蜈蚣——正是老乞丐的真身。他节肢间卡着枚青铜钥匙，齿纹与青蚨钱完全契合。
“小子接住！“蜈蚣口吐人言，将钥匙射向我心口。钥匙触肉的刹那，怀中的《鬼藏方》突然翻动，空白页浮现血色地图：梧州城地脉交汇处，标着滴跳动的蓝血。
循着地图摸到李家祠堂时，梁柱间的长生灯突然爆燃。灯油竟是混着珍珠粉的人脂，火舌舔舐着祖宗牌位，在墙面投出狰狞鬼影。供桌下的暗道里传来青铜器碰撞声，我踹翻香炉跃入地穴。
地底溶洞布满钟乳石，每根石柱都裹着浸血铁链。洞穴中央立着两具青铜棺椁，棺盖上分别刻着我和夜叉王的生辰。当青蚨钱嵌入左侧棺椁凹槽时，右侧棺椁轰然炸裂——里面竟躺着具与我容貌相同的尸体，心口插着祖父的匕首。
“终于等到容器成熟。“夜叉王的声音在洞壁间回荡。右侧尸体突然睁眼，鳞片自皮下翻出，脊骨节节暴长刺破棺椁。他抬手召来阴风，将七十二盏长生灯炼成火蛇：“当年你祖父剖我心脉，今日便用你这半妖之躯偿还！“
火蛇袭来的瞬间，老乞丐的蜈蚣真身破顶而入。他喷出蓝焰挡住攻势，虫甲符咒亮如白昼：“快开左棺！那是你...“话音未落，夜叉王的利爪已贯穿虫躯，扯出团跳动的内丹。
我趁机掀开左侧棺盖，里面涌出腥臭血水。血浪退去后，露出具琉璃骸骨——正是我的身骨。骸骨心腔处嵌着枚青蚨钱，与怀中铜钱产生剧烈共鸣。
当两枚铜钱合二为一时，整座溶洞开始坍缩。夜叉王突然尖啸着撕开胸腔，露出里面跳动的肉菩提：“你以为李家祠堂供奉的是祖先？看看这些长生灯芯！“
火焰突然转绿，照亮梁间悬挂的灯盏。每盏灯芯都裹着具婴儿干尸，脐带连向我的琉璃骸骨。最末端的灯盏里，赫然是二十年前被献祭的我自己。
“半妖之躯，本就该是夜叉王的温床！“夜叉王挥爪击碎石柱，洞穴化作血肉迷宫。墙壁上的血管突突跳动，地面生出利齿状肉芽。我踩着《鬼藏方》跃上横梁，书页间突然伸出祖父的枯手，将我拽入夹层幻境。
幻境中是永和七年的澜江。九艘嫁船在暴雨中燃烧，甲板上的祖父正与夜叉王搏斗。当利爪穿透他胸膛时，飞溅的鲜血在空中凝成北斗阵图。濒死的祖父突然夺过夜叉王心口的肉菩提，硬生生塞入怀中婴孩的口中。
幻象破碎的刹那，我心口突然剧痛。衣襟裂开处，肉菩提正破体而出，根系扎进血脉开出妖花。花瓣上的露珠映出未来场景：我站在夜叉王城的废墟上，脚下躺着苏婉清的残躯，而她手中攥着的珍珠耳珰，正在渗出发光的蓝血。
夜叉王趁机扑来，利爪刺入菩提花蕊。妖花突然爆出七色毒雾，将他鳞片腐蚀出焦痕。我借机挥动合二为一的青蚨钱，铜钱边缘弹出北斗状的利刃，将夜叉王钉在琉璃骸骨上。
“你永远杀不死我...“夜叉王狂笑着化作脓血，“只要世间还有半妖血脉...“脓血渗入地脉的瞬间，整座梧州城的地面开始隆起，无数青铜棺椁破土而出。
晨光刺破乌云时，我跪在城隍庙前。无字碑表面爬满血管般的纹路，碑顶生出株血肉菩提。当我要挥钱斩断根系时，苏婉清的残魂突然自碑中浮现。
“墨白哥哥可知...“她抚摸着菩提果实，里面蜷缩着鬼胎，“当年花轿里的夜叉尸骸，吸的是你的胎血。“残魂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嵌着枚带血的青蚨钱——与我掌心的伤痕完全契合。
铜钱突然发出裂帛之音，将残魂吸入钱纹。无字碑轰然炸裂，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血井。井壁挂满青铜镜，每面镜中都映着不同的我：有浑身鳞片的夜叉，有心口开花的半妖，也有捧着《鬼藏方》的寻常郎中。
井底传来锁链挣动声。当我掷出青铜钥匙时，整口血井突然收缩成肉菩提，将钥匙吞入核心。祖父的残魂自花蕊中浮现，手中《鬼藏方》正翻到末页：
“七月初七，剜心为烛，可照三生...“
远天响起闷雷。我摸着心口跳动的肉菩提，听见地脉深处传来青铜棺椁的震动。那些棺盖缝隙里，正缓缓伸出缠着红绸的苍白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