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洞书院的千年银杏在晨雾中滴着宿雨,陆云卿踩着满地黄叶踏入先贤祠时,正见青石棋枰上留着未竟的残局。黑子排成奎宿狼形,白子列作壁宿飞雉,分明是《棋经》里失传的“璇玑劫“。
“公子执黑还是执白?“苍老声音自梁间传来。抬头见个灰袍道士倒悬屋梁,手中酒葫芦淋下的琼浆正巧填满棋枰天元位。陆云卿注意到道士腰间挂着七枚铜铃,制式与听雪庐檐角风铃完全相同。
“黑子困于奎木狼胃囊,白子受制于壁水貐利爪。“陆云卿拾起枚黑子轻叩枰面,“不若以危宿燕尾破局。“棋子落定瞬间,檐角惊起群雀,振翅轨迹竟在空中连成毕月乌星图。
道士翻身落地,酒液在青砖洒出北斗形状:“果然是他弟子。“忽然甩出三枚铜钱嵌入廊柱,钱孔恰好透出朝阳金光,将棋局照得通明,“三年前李太素在黄河边摆下此局,次日便溺毙于金明池。“
陆云卿指尖微颤,恩师李太素正是因《治河十策》遭祸。凝神细看,那些浸润酒液的棋子竟显出血丝纹路,分明是黄河沿岸州府地形。当铜钱光影移至汴梁位置时,黑子突然崩裂,涌出腥臭黑水。
“好毒的计中计。“道士甩袖卷走毒液,地面青苔霎时枯焦,“当年你老师若肯将星图献给司天监...“话音未落,书院钟声骤响,惊散雾中鹤群。待钟声余韵散尽,老道已不见踪影,唯留那酒葫芦悬在棋枰上方,葫芦底用朱砂画着带箭伤的毕宿星官。
日影西斜时,陆云卿来到三叠泉下的竹篱茶寮。正要唤店家,忽见茅檐挂着盏冰裂纹梅瓶,瓶身缠枝莲纹间露出半阙《霓裳羽衣曲》。最奇是当飞瀑激起的水雾漫过瓶口,竟有金石之音琤琮作响,与瀑布轰鸣共奏出盛唐遗韵。
“客官识得这瓶子?“布衣老妪捧着陶壶走来,壶嘴蒸腾的热气里带着忍冬香。陆云卿注意到她右手小指缺失,断口处纹着朵银色梅花:“可是汝窑天青釉?“
老妪斟茶的手忽然不稳,茶汤在粗陶碗里荡出涟漪:“这是柴窑'雨过天青',世上本应有十二对。“碗底沉着的茶叶竟自动排列,组成“戌时三刻“四个小字。待要细问,老妪已转入后厨,哼起带有吴侬腔调的《采莲谣》。
暮色染红锦绣谷的瞬间,陆云卿在花径石阶发现蹊跷。昨日新落的棠梨花瓣全数聚集在八卦形石坪上,按二十八宿方位堆成微型星图。东方苍龙七宿的花瓣泛着诡异幽蓝,显然浸过孔雀胆剧毒。
他解下玉佩悬于紫薇垣方位,月光穿过鹤目红宝石时,在地面投射出血色星图。当北斗勺柄指向轩辕十四星位时,满谷突然刮起旋风。毒花被卷入空中,竟在半空拼凑出“天池“二字。
子时的天池观星台寒雾弥漫。陆云卿握着玉佩走近浑天仪,发现铜铸的赤道环上结满冰晶。当他把玉佩嵌入黄道环缺口时,整个仪器突然转动,玑衡窥管直指月亮,在池水投下巨大的翼宿星影。
池中忽起涟漪,有人踏着水月倒影凌波而来。素衣女子依旧轻纱覆面,手中三尺青锋映着冷月寒星:“陆公子何苦追索至此?“剑尖挑起的水珠凝成冰晶,在空中拼出《幽兰操》第五段的减字谱。
“为酬知音意,敢赴云梦泽。“陆云卿抽出随身玉笛。这是用被贬那日折断的御赐玉笔改制,笛孔仍留着“文光射斗“的金漆残痕。当《幽兰操》笛音撞上剑风,池面冰晶应声炸裂,化作漫天流萤。
沈清徽剑势忽变,挽出九朵冰莲。莲心迸发的剑气竟与笛音完美相和,斩断陆云卿束发丝绦。青丝散落的刹那,她忽然旋身刺向浑天仪,剑尖抵住不知何时潜伏其上的毒蜘蛛。那通体赤红的蛛妖惨叫炸裂,毒液溅在池面燃起幽蓝火焰。
“好一招'鹤唳九霄'!“陆云卿拾起被斩落的发带,发现断口处夹着片金箔,上面密布与茶楼建盏相同的星纹,“姑娘早知道司天监在追踪星图?“
沈清徽归剑入鞘时,腕间红绦拂过陆云卿手中玉佩。那鹤纹突然活过来般泛起荧光,映出她面纱下若隐若现的朱砂痣:“三年前黄河改道的根本不是天灾。“她突然咳嗽,素帕接住的鲜血在月下竟呈绀青色,“而是有人用浑天仪改动了星位...“
话音戛然而止。十二支淬毒弩箭破空而来,箭簇带着赤红流火。沈清徽揽住陆云卿的腰纵身跃入天池,入水瞬间,玉佩与玉笛相击发出清鸣,池底忽然开启暗道。暗流将他们卷入地下河时,陆云卿最后瞥见水面倒影——王元宝手持黄金罗盘立于岸边,盘中指针正是他那支断成两截的御赐玉笔。
冰冷河水中,沈清徽发间的白玉簪开始发光。借着微光可见岩壁布满前朝壁画,其中一幅绘着十二位手持梅瓶的乐伎,为首的容貌竟与沈清徽别无二致。当漂流至刻有“太初“二字的青铜门前,玉佩突然发热,门缝渗出缕缕异香。
“闭气。“沈清徽忽然贴近,将颗冰丸渡入他口中。唇齿相触的刹那,陆云卿看见她眼底闪过金色星芒,与那夜素帕显影的星图完全重合。青铜门轰然开启的瞬间,无数萤火虫托着盏青铜灯飘来,灯壁刀刻斧凿的《兰亭序》在光影中恍若游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