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
江瑜发来消息，说她要搬来和我一起住。
我放下手机，钢琴突然响了。
抬头一看，林瑾坐在那里。
她明明已经死了两年。
“林瑾，你不是说不会再来了吗？“
“我只是担心你又熬夜。“她笑着说，“看到你有新女友了。“
“你在吃醋？“
“我希望你幸福，柏寒。真的。“她的身影在月光下几乎透明，“我没有权利再占据你的生活。“
1
那张照片让我吓了一跳。
江瑜和林瑾太像了。
同样的短发，同样的笑容。
【终于答应他了，下周搬过去一起住。】——配文这么写着。
评论区全是祝福。
我一条都没回。
手机震动，是我妹妹思涵发来消息：“哥，终于看到你有点新生活了。妈说周末想见见江瑜。“
我叹了口气。自从林瑾走后，家人一直担心我。
林瑾站在窗边，月光穿过她的身体。
“替身文学？“她问，“我死了，你就找个和我长得像的？“
我好难过。
“她不是替身。“
“她很好。“林瑾说，“不要因为我放弃爱的机会。“
“可她喜欢下雨天，你讨厌。她喜欢辣食，你不能吃。“我找着两人的不同，似乎这样能减轻我的负罪感。
林瑾微笑：“所以她不是我。这很好。“
我想告诉她，我好想她。
我爱她。
我恨她离开我。
但我说不出口。
2
我和林瑾是在图书馆认识的。
她学音乐，我学文学。
她找不到一本书，我刚好在看。
“借我看一下？“
“一起看吧。“
就这么简单。
我们就在一起了。
那是大三的秋天，落叶铺满校园小路。我们常常在图书馆待到闭馆，然后一起走回宿舍区，脚踩着脆脆的落叶。
“你知道吗？“她说，“我看到你第一次不是在图书馆。是在文学院的朗诵会上。你念了泰戈尔的诗。“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想看你会不会记得我。“她笑着说，“结果你根本没注意到我。“
她喜欢在安静的地方陪着我。
“我喜欢这样，“她说，“不说话，但有人在旁边。“
当时我不懂这句话有多重要。
直到她躺在病床上，握着我的手。
“记得吗？我最喜欢的感觉。现在也是。“
她的手那么冷，我用双手包裹着她的。病房外下着大雨，而我们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你写的那个故事，女主角最后怎么样了？“她突然问。
“我还没想好结局。“
“我想听结局。“她的眼神很坚定，“答应我，写完它。“
我想告诉她，我也喜欢。
我想告诉她，我爱她。
我想告诉她，别走。
但我没来得及说。
她就走了。
3
江瑜是音乐老师。
她听说我需要人为小说配乐，就联系了我。
“听说你写小说？需要音乐？“声音很好听。
朋友张明介绍的，他教文学，而江瑜教钢琴。“她的音乐感很特别，能抓住故事里的情绪。“张明这么说。
我们在咖啡厅见面。
她真的很像林瑾。
但又不像。
她染了浅棕色的头发，戴着一副细框眼镜。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
“你一直盯着我看。“她发现了。
“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前女友？“她直接问。
“已经不在了。“
她没有多问。
只是点点头，开始谈工作。
“我读了你的短篇，《记忆的背影》。“她说，“结尾处的留白很美。像舒伯特的即兴曲，看似结束，却让人回味。“
她拿出平板电脑，放了几段不同风格的配乐示例。“这个更伤感，这个更冷静，这个带点希望。你觉得哪种更适合？“
合作很顺利。
她懂音乐，懂情感。
每次见面，她都带咖啡。
一杯给我，一杯给她。
“第一次见面，我注意到你喝美式。“她说。
有一次，暴雨把我们困在了工作室。透过落地窗，我们看着雨水冲刷城市。
“小时候，我最喜欢雨天。“江瑜说，“妈妈说那是天空在哭，但我觉得是在洗涤一切。“
雨声中，她弹起肖邦的雨滴前奏曲，每个音符都与雨滴共鸣。我闭上眼睛，感受音乐与雨声交织。那一刻，我忘记了悲伤。
一个月后，我请她吃饭。
“感谢你的帮助。“
“只是感谢？“她直视我的眼睛。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林瑾在钢琴前等我。
“她真的很好，“林瑾说，“给自己一个机会吧。“
“我不想背叛你。“
“爱一个人不是背叛另一个人。“林瑾说，“我已经走了，你该活下去。“
那天回家，我打开落满灰尘的笔记本，开始写那个林瑾想知道结局的故事。
4
江瑜搬进来了。
我后悔了。
看着她的东西占据林瑾的位置，我很难受。
她的盆栽摆在窗台，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林瑾从不养植物，说自己没有耐心照顾它们。而江瑜每天早晨都会给它们浇水，轻声和它们说话。
厨房也变了。冰箱里多了各种调料和蔬菜。江瑜喜欢做饭，而林瑾总是点外卖。
“今天想吃什么？“江瑜围着围裙问我，“我可以做意面，也可以做咖喱。“
“随便。“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林瑾不见了。
我习惯了和她的幻影说话。
现在她消失了，我感到孤独。
思涵来家里做客，带了一瓶红酒。她和江瑜很聊得来，一直在厨房笑着说话。
“这是我第一次见哥哥和别人同居。“思涵对江瑜说，“林瑾之后，我以为他会一个人过一辈子。“
“思涵！“我打断她。
“没关系。“江瑜平静地说，“我能理解。失去爱的人是什么感觉。“
“你也...?“我惊讶地问。
“我父亲。“她淡淡地说，“癌症，四年前。他教我弹钢琴。“
晚上，江瑜坐在钢琴前。
“我可以弹一下吗？“
我点头。
其实我想说不。
那是林瑾的钢琴。
是我们的回忆。
她弹起《月光奏鸣曲》。
林瑾最后弹的曲子。
我忍不住关上了钢琴盖。
“抱歉，我有点累。“
江瑜愣住了。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离开了。
那晚，我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毯子盖着。江瑜站在阳台上，背影显得孤单。
晚上我梦见林瑾。
“你太无礼了。“她说，“江瑜什么都没做错。“
“她弹你的曲子。“
“那又怎样？音乐是用来分享的。“林瑾说，“别用我当借口伤害她。“
我知道她是对的。
我只是不敢面对。
面对没有林瑾的未来。
早上，我敲开江瑜的房门。“对不起，昨晚我反应过度了。“
她看着我，眼睛有些红。“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我只是替代品吗？“
问题像刀一样刺进我心里。
5
江瑜发现了林瑾的日记。
我们周末整理书柜时，一本蓝色笔记本掉了出来。
“这是什么？“她问。
我沉默片刻，“林瑾的日记。“
她小心翼翼地递给我，“你想看吗？“
我摇头，“放回去吧。“
但江瑜还是发现了林瑾的照片。
我们毕业时的合影。
她穿着学士服，笑得好美。
“她是谁？“江瑜问。
“我的未婚妻。“我终于说出真相，“两年前，白血病带走了她。“
江瑜安静地看着照片。
“你从没提过她。“
“因为太痛了。“
我告诉她林瑾的故事。我们如何相遇，如何相爱，如何计划未来。然后疾病如何突然降临，如何在短短三个月内摧毁一切。
“我们甚至来不及结婚。“我的声音哽咽，“戒指买好了，婚纱照拍好了。但她...“
江瑜握住我的手，没有说话。
我以为她会生气。
会指责我隐瞒。
会质问我是否还爱着林瑾。
但她没有。
她只是把照片放回去，轻轻关上抽屉。
“我理解。“她说。
那天下午，我们去了超市。购物车里装满了食材和日用品。在结账时，江瑜突然说：“我今晚去朋友家住。“
“为什么？“我惊讶地问。
“你需要空间。“她说，“和自己独处，和她的记忆独处。“
晚上，林瑾又出现了。
“她很善解人意。“
“比我想象的要好。“我承认，“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诚实一点。“林瑾说，“对她，也对自己。“
“我该告诉她什么？我经常看见死去的未婚妻？“
“告诉她你的感受。“林瑾说，“告诉她你害怕。“
6
江瑜离开了。
下着大雨。
“我不能和幽灵竞争。“她说，“尤其是当你根本不想让我赢的时候。“
前一天，我们吵架了。起因是她在整理衣柜时，想把林瑾的一些衣服捐出去。
“这些都没人穿了。“她轻声说，“可以帮助需要的人。“
“不行！“我几乎是喊出来的，“不要碰她的东西。“
江瑜后退一步，脸色苍白。“柏寒，已经两年了。“
“所以呢？时间长了就该忘记她吗？“
“不是忘记，是继续生活。“她的声音很平静，“我以为你准备好了。“
我冷笑，“准备好什么？把她的一切都丢掉？“
“准备好重新开始。“江瑜直视我的眼睛，“当你邀请我搬进来，我以为...“
“你以为我会立刻忘记林瑾？“
“不是这样的。“她摇头，“我从没要求你忘记她。我只是希望...有我的位置。“
半夜，我梦见林瑾在指责我。“你太残忍了。“她说，“江瑜爱你，而你用我伤害她。“
第二天早上，江瑜收拾行李。雨水敲打着窗户，像是在为我们哭泣。
“我不能和幽灵竞争。“她最后说。
我没有挽留。
她说得对。
我不敢放手。
不敢忘记林瑾。
不敢承认自己可能爱上了另一个人。
“谢谢你的照顾。“江瑜说，“希望你找到平静。“
她没带伞，冒雨离开了。我站在窗前，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雨雾中。
雨停后，我一个人站在阳台上。
“对不起。“我对着夜空说。
没有回应。
林瑾也不见了。
那晚我梦见她。
“我要走了，真的走了。“她说。
“去哪？“
“去该去的地方。“她微笑，“你也是。“
那一刻，我明白了什么。梦中，林瑾弹起钢琴，是她作曲的《告别》。曾经，她说那是送给未来的自己的礼物。现在我明白，那也是送给我的。
我醒来，满脸是泪。
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孤独感突然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想念林瑾。
也想念江瑜。
两周后，我去了江瑜的琴房。她正在教一个小女孩弹钢琴。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们身上。
“再试一次，慢慢来。“她耐心地说，“没关系，错了也没关系。“
我在门外等她下课。小女孩蹦蹦跳跳地离开后，江瑜看见了我。
“有事吗？“她问，语气平静。
“我看了林瑾的日记。“我说，“还有她留下的信。“
江瑜点点头，但没有说话。
“我想，也许，我需要帮助。“我终于承认，“学习如何继续生活。“
7
半年后，我在音乐会上遇见江瑜。
她是演奏者之一。
台上的她光彩夺目。
这半年，我去见了心理医生。张医生帮我处理悲伤，接受失去。一开始很艰难，每次谈到林瑾，我都会崩溃。但慢慢地，回忆不再那么痛苦。
“悲伤不会消失，“张医生说，“但会变成你的一部分，而不是吞噬你的整个生活。“
我开始写作，那个林瑾想知道结局的故事。故事中的女主角没有死去，而是变成了星星，永远照亮男主角的夜空。
我也开始清理公寓。不是丢掉林瑾的东西，而是整理它们。我买了一个漂亮的木箱，小心地放入她的日记、照片、还有那枚未能戴上的婚戒。
演出结束，江瑜看见了我。
“好久不见。“她说。
“好久不见。“
这半年，我把林瑾的东西好好收起来了。
不是为了忘记她。
是为了记住她，同时继续生活。
“你看起来...不一样了。“江瑜说。
“我放手了。“我直视她的眼睛，“不是忘记，而是接受。“
她笑了。
“我很高兴。“
“我能请你喝咖啡吗？就当朋友。“
“朋友。“她点头，“好啊。“
咖啡厅里，我们聊了很多。她在准备音乐学院的考试，我的小说快完成了。
“还会见到那个幽灵吗？“她突然问。
我摇头，“不会了。但我知道她一直在某处看着。“
回家后，我站在钢琴前。
“林瑾，我想我准备好了。“我说。
窗外风吹过，像是回应。
我打开钢琴，按下一个键。
声音很美。
8
我开始学钢琴。
江瑜是我的老师。
每周六，她来我家教课。
我们之间保持着距离。
不提过去，只谈现在。
我的手指生硬地在琴键上移动，像是第一次学走路的孩子。
“你的手指太僵硬了。“她说，“放松，想象手指在水上滑过。“
我尝试，但还是弹错了。
“慢慢来。“她很有耐心，“没人能一蹴而就。“
一次，我在弹《致爱丽丝》时完全卡住了。“我不行，这太难了。“
“你知道吗？“江瑜说，“贝多芬写这首曲子时，据说是为了追求一个叫特雷瑟的女孩，不是爱丽丝。名字被弄错了，但音乐的美依然存在。“
“就像记忆可能模糊，但感情依然真实。“我说。
她点头，“正是如此。“
有时候，我觉得林瑾就在角落看着我们。
不再是痛苦的感觉。
而是一种温暖的陪伴。
一天晚上，江瑜留下来吃晚饭。我做了意大利面，她带了红酒。
“为什么突然想学钢琴？“江瑜问。
“想了解她爱的东西。“我说实话，“这样才能真正放手。“
江瑜懂我的意思。
“很公平。“她说。
酒过三巡，江瑜看着窗外的月亮。“你知道吗？我一直很好奇，她是什么样的人。“
“林瑾？“
“嗯。能让你这么深爱的人，一定很特别。“
我沉默片刻，然后开始讲述。讲林瑾如何执着于音乐，如何安静又倔强，如何在生病后依然坚持弹琴。“即使手指无力，她也要完成那首《告别》。“
江瑜听着，眼里有泪光。“我能理解为什么你这么爱她。“
那晚，我送她到门口。“谢谢你听我说这些。“
“谢谢你愿意分享。“她回答，“晚安，柏寒。“
我看着她离开，心里有种奇怪的平静。好像两个世界终于开始融合。
9
春天，我写完了新小说。
讲一个音乐家和作家的爱情。
讲死亡如何分开又连接他们。
故事中，男主角遇见一位音乐老师，她帮他走出悲伤。不是取代逝去的爱人，而是教他如何与记忆共处。
“能为它配乐吗？“我问江瑜。
“这是关于她的故事？“
“也是关于我，“我说，“关于失去和新生。“
其实，故事里也有江瑜的影子。
那个帮主角走出悲伤的女老师。
勇敢，善良，像春天的阳光。
某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邀请江瑜去林瑾的墓地。这是我第一次带别人来。
“你确定吗？“她犹豫着问。
“我想让她认识你。“我说。
我们带了鲜花和林瑾最爱的巧克力。在墓前，我轻声介绍：“林瑾，这是江瑜。我跟你说过的那个音乐老师。“
江瑜放下花束，“你好，林瑾。听柏寒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谢谢你在他生命中留下的一切。“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江瑜花了两个月创作音乐。
我们在发布会上合作。
她弹琴，我读书。
观众们安静听着，有人流泪。
我仿佛看见林瑾坐在后排。
她笑着，然后离开。
这次，我没有难过。
“感觉怎么样？“回家路上，江瑜问。
“像完成了承诺，“我说，“也像开始了新的旅程。“
在她家门前，我们对视。
她握了握我的手。
“晚安，柏寒。“
“晚安，江瑜。“
这次，我没有松开。
10
周日，江瑜帮我整理书房。
我们找到了林瑾的日记。
“要看看吗？“她小心地问。
我犹豫了，还是打开了。
里面有一封信。
“亲爱的柏寒：
如果你读到这信，我已经不在了。
记住，爱不是占有，也不是束缚。
爱是希望对方幸福，即使那幸福里没有自己。
请好好活着，去爱，去被爱。
我会在某个你听不见的回声里，永远爱你。
——
林瑾“
我沉默很久。
江瑜安静地陪着我。
她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沉默。
日记里还有一张照片，是林瑾在医院里弹着便携式电子琴。照片背面写着：“即使在黑暗中，也要创造光明。“
“她真勇敢。“江瑜说。
“是啊，比我勇敢多了。“我苦笑，“她早就准备好了离别，而我却一直逃避。“
“每个人的节奏不同。“江瑜说，“没有对错。“
“谢谢你的耐心。“我对她说。
她微笑：“每个人都值得被等待。“
那天晚上，江瑜留下来过夜。不是在客房，而是和我一起。我们相拥而眠，什么都没发生，只是感受彼此的温暖。
晚上，我梦见林瑾弹琴。
她回头看我，笑着挥手。
示意我该走了。
我点头，转身走向光明处。
那里有新的旅程在等我。
醒来时，窗外阳光明媚。
江瑜还在熟睡，晨光洒在她脸上。
我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起床准备早餐。
我拨通江瑜的电话。
“早安，一起吃早餐吗？“
“好啊，“她的声音带着笑意，“我刚做了松饼。“
阳光洒在钢琴上，像一个承诺。
林瑾永远是我的一部分。
但现在，我要开始新的章节了。
“林瑾，谢谢你教会我如何去爱。“
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回应。
【林瑾篇】
1
柏寒能听见我弹琴了。
我从没离开过他。
从闭上眼睛那天起，我就一直在他身边。
我还记得那个医院的下午。窗外在下雨，我感觉越来越冷。柏寒握着我的手，眼睛红肿。
“不要哭。“我想说，但已经没有力气。
最后的意识中，我感觉自己漂浮起来，看着下面的自己和哭泣的柏寒。我想拥抱他，告诉他我没事。但我做不到。
那天之后，我就一直跟着他。看他沉浸在悲伤里，看他拒绝所有人的帮助，看他把自己锁在我们的回忆里。
他睡觉时，我轻抚他的头发。
他哭泣时，我亲吻他的额头。
他喝醉时，我唱他听不见的歌。
“你不能一直这样。“我对着酒醉的他说，知道他听不见。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还在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能看见我。
可能是因为那天，他在我墓前说：“好累，想放弃。“
那天是我们本该举行婚礼的日子。他带着戒指和我的照片，在墓前坐了一整天。
他不能放弃。
不能因为我而毁掉自己。
所以我现身了。
看到他惊讶的表情，我好想抱抱他。
可我做不到。
我只能假装若无其事，问他：“又熬夜？“
像我还活着一样。
2
江瑜是个好女孩。
她让柏寒重新微笑。
让他走出黑暗。
她和我很像，又完全不同。
她更开朗，更自信。
更适合柏寒。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咖啡厅。柏寒紧张地坐在那里，不停看表。当她走进来时，我就知道了。
“就是她了。“我想。
我看着她走进他的生活。
为他的故事配乐。
陪他看展览。
在他失眠时聊天。
她做的每件事，都是我希望能为他做的。
柏寒的妹妹思涵也喜欢她。“哥，江瑜真的很棒。妈说她比你好太多了。“思涵开玩笑说。
我看到柏寒笑了，是真心的笑。那一刻，我感到安慰，又有点酸楚。
但柏寒太固执了。
他把我的记忆当宝贝。
拒绝一切没有我的幸福。
拒绝向前看。
有一次，我听见他对着我的照片说：“如果你在天堂，能不能帮我预留一个位置？我好想你。“
那一刻，我吓坏了。
不，柏寒，不要这样想。
你的生命还很长。
我能做什么呢？
只能一次次提醒他：“放手吧，继续生活。“
但他听不进去。
“她不是你。“他总这么说。
3
柏寒邀请江瑜搬进来的那天，我很开心。
也很害怕。
我跟着他们看了几套房子，听他们讨论家具摆放。
江瑜问：“钢琴放哪里？“
听到钢琴，我忍不住想，那是我的位置。
可我不该这么自私。
搬家那天，柏寒把我们的合影收进了抽屉。他以为江瑜没看见，但她看见了。她什么都没说。
那晚，江瑜坐在我曾经的钢琴前。
她摸索着琴键，轻声哼着一首我没听过的曲子。
我坐在她旁边，我们隔着生死的距离，共享着同一架钢琴。
“真熟悉，“她突然说，“好像有人陪着我。“
她感觉到我了。
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看着她和柏寒在厨房忙碌，看着他们分享同一杯咖啡，我知道，我的位置正在被填补。
这很好。
她能陪伴他，而我不能。
她能给他未来，而我只是过去。
晚上，柏寒梦见我了。
“我对不起你，“他梦中说，“可我好喜欢她。“
“不要内疚，“我告诉他，“爱她，这是我最大的心愿。“
第二天早上，他醒来时流泪了。
江瑜端来早餐，担心地问：“做噩梦了？“
“不，“柏寒擦干泪水，“是个好梦。“
4
我不该嫉妒的。
但当江瑜的东西占据我们的家，我还是会心痛。
我的乐谱被收起来了。
我的衣服被挪到了储物间。
我的照片不见了。
江瑜开始在钢琴上放她的音乐书。她每天弹琴，声音像清泉流过，把家里填满生机。而我只能静静听着，假装这一切与我无关。
一天，我看见柏寒偷偷把我们的合影放回书架。
江瑜进来时，他慌忙收起来。
“对不起，“江瑜说，“我不是故意打扰你。“
“没事，“柏寒说，“我只是在整理东西。“
江瑜犹豫着问：“我能看看吗？你和她的照片。“
柏寒惊讶地看着她。
“我想认识她，“江瑜说，“了解让你如此深爱的人。“
那一刻，我多希望能够拥抱她。
柏寒拿出照片，江瑜认真地看着，问了很多关于我的事。
“她喜欢什么音乐？“
“肖邦，德彪西。安静的曲子。“
“她喜欢什么颜色？“
“淡蓝色。像冬日的天空。“
“她...快乐吗？和你在一起。“
“我希望是的。“
我听着，心里温暖又酸楚。
“她看起来很爱你，“江瑜说，“眼神里都是光。“
是的，我很爱他。
所以我希望他幸福。
即使那幸福里没有我。
5
江瑜发现了我的日记。
我知道那里面有我给柏寒的信。
信是在我知道自己时间不多时写的。
“爱一个人是希望他幸福，即使那幸福里没有自己。“
这句话是我反复思考的结果。
我怕他会因为我的离开而放弃生活。
怕他会把自己锁在悲伤里。
我想他记得我，但不要为我停滞不前。
江瑜读了我的日记吗？
我不确定。
但她那晚离开，给了柏寒独处的空间。
她很聪明，很敏感。
她知道爱不是占有。
不是依赖。
不是控制。
有一晚，柏寒把我们的照片摆在床头，一整夜没睡。
我陪着他，轻抚他的额头。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林瑾，“他说，“我爱江瑜，但我也好想你。“
“爱不需要选择，“我想告诉他，“心有多大，爱就有多大。“
但他听不见。
我只能希望他慢慢明白。
6
江瑜生气了。
我理解她。
柏寒拒绝让她碰我的东西，好像我还活着一样。
“不行！不要碰她的东西。“
他的声音那么冷，连我都害怕。
江瑜脸色苍白，后退了一步。
她爱柏寒。
深爱着。
才会忍受他的执着。
他的回避。
他的幽灵。
那晚，我站在江瑜门外。
听见她低声哭泣。
我多希望能敲门，能拥抱她，告诉她一切都会好的。
告诉她柏寒是爱她的，只是不知道如何放下。
告诉她不要放弃，再等等。
但我做不到。
第二天，雨下得很大。
江瑜收拾行李离开。
“我不能和幽灵竞争。“
我看着柏寒站在窗前，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雨中。
我多想摇醒他。
告诉他追出去。
告诉他抱紧她。
告诉他别再用我伤害他们两个。
但我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看着他一个人在阳台上抽烟，对着夜空说：“对不起。“
对不起谁呢？
是我吗？还是江瑜？
还是他自己？
我不再出现了。
他需要真正面对自己的内心。
没有我的干扰。
没有我的安慰。
也没有我的借口。
7
我看见柏寒去看心理医生了。
张医生办公室的窗帘是淡黄色的，阳光透过来，像金色的瀑布。
“悲伤不会消失，“张医生说，“但会变成你的一部分，而不是吞噬你的整个生活。“
柏寒终于哭了。
不是为我。
是为他自己。
为那两年的痛苦。
为那些无法说出口的爱与恨。
为那个终于要放手的决定。
他开始写那个我想知道结局的故事。
女主角变成了星星。
他想，这样我就永远在天上看着他了。
我笑了。
他总是这样浪漫。
总是这样天真。
但我爱他这一点。
他开始整理我的东西。
不是丢掉。
是好好保存。
把照片、日记、信件装进一个精致的木盒。
他亲吻那枚我未能戴上的戒指，然后轻轻放进盒子。
我知道，他准备好了。
准备好记住我，同时继续生活。
在音乐会上，他见到了江瑜。
台上的她那么美。
那么自信。
那么闪耀。
柏寒的眼神，我太熟悉了。
是爱。
是暗恋。
是心动。
也是不确定。
我站在他们之间，希望江瑜能看见柏寒眼中的光。
希望她能原谅他的固执。
希望他们能拥有我不曾拥有的未来。
8
柏寒开始学钢琴了。
这让我很惊讶。
他一直说自己没有音乐细胞。
“钢琴是你的事，我负责听。“他曾经这么说。
现在，他手指笨拙地按着琴键，一遍又一遍练习简单的曲子。
江瑜是他的老师。
每周六，她来教课。
他们之间保持着距离。
像初次相识的陌生人。
却又带着熟悉的温柔。
我坐在角落，看他们一起弹《致爱丽丝》。
江瑜的手指轻轻搭在柏寒的手背上，引导他找到正确的节奏。
那亲密又克制的触碰，像一首无声的恋歌。
“贝多芬写这首曲子时，据说是为了追求一个叫特雷瑟的女孩，不是爱丽丝。名字被弄错了，但音乐的美依然存在。“
我笑了。
江瑜总是这样，找到最温柔的方式表达最深刻的道理。
“就像记忆可能模糊，但感情依然真实。“柏寒说。
我看着他们，心里平静而温暖。
有时候，柏寒会看向我曾经坐的角落，仿佛感觉到我的存在。
但他不再呼唤我的名字。
不再沉浸在过去。
我知道，他开始学会与回忆共处。
学会在心里为我留一个角落，同时拥抱新的生活。
我为他骄傲。
9
春天来了。
柏寒把新小说的初稿给了江瑜。
“能为它配乐吗？“
江瑜翻阅着，问：“这是关于她的故事？“
“也是关于我，“柏寒说，“关于失去和新生。“
我没看过那个故事。
但我猜，里面一定有江瑜的影子。
那个帮主角走出悲伤的女老师。
坚强又温柔，像春天的阳光。
某一天，他们来看我。
我是说，来我的墓前。
柏寒带着鲜花和我最爱的巧克力。
江瑜有些犹豫，好像怕打扰我们。
“我想让她认识你。“柏寒说。
江瑜放下花束，轻声说：“你好，林瑾。听柏寒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谢谢你在他生命中留下的一切。“
我几乎要流泪。
如果有来世，我希望能和她做朋友。
她是那种会在黑暗中为你点一盏灯的人。
那种会记得你的生日、喜欢的颜色、害怕的事的人。
那种值得被深爱的人。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我想，这是我唯一能表达的方式了。
江瑜似乎听懂了，微微一笑。
发布会那天，我坐在后排。
看江瑜弹琴，柏寒朗读。
故事里的女主角没有死去，而是变成了星星。
“即使看不见，“柏寒读道，“她也一直在那里，照亮他的夜空。“
我知道，是时候真正离开了。
不是因为不爱。
而是因为太爱。
爱到希望他幸福，即使那幸福里没有我。
10
柏寒和江瑜找到了我的信。
这是我最后的礼物。
“亲爱的柏寒：
如果你读到这信，我已经不在了。
记住，爱不是占有，也不是束缚。
爱是希望对方幸福，即使那幸福里没有自己。
请好好活着，去爱，去被爱。
我会在某个你听不见的回声里，永远爱你。
——
林瑾“
柏寒沉默很久。
江瑜安静地陪着他。
她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沉默。
他们在一起会很幸福吧。
他温柔又固执，她坚强又善解人意。
他们会互相治愈，互相成长。
会有我不曾拥有的明天。
那天晚上，江瑜留下来过夜。
他们相拥而眠，什么都没发生，只是感受彼此的温暖。
我知道，该走了。
我的任务完成了。
柏寒已经学会如何与悲伤共处。
学会如何继续爱，继续生活。
我不属于这里了。
属于我的只是回忆，和那些被好好保存的爱。
梦里，我弹起钢琴。
是我们的第一首曲子，德彪西的《月光》。
柏寒回头看我，我笑着挥手。
示意他该走了。
他点头，转身走向光明处。
那里有新的旅程在等他。
我最后看了一眼他们熟睡的样子。
柏寒的手臂环绕着江瑜，像是保护着珍宝。
江瑜的头靠在他胸前，像找到了归宿。
“再见，我的爱。“
风吹过窗帘，带走了我的声音。
带走了我的存在。
或许某天，当他在钢琴前弹起那首我教他的曲子。
当他抬头看向窗外的星空。
当他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他会想起我。
但不再痛苦。
不再怀念。
只是微笑，然后继续生活。
这就够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