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潮退去的刹那,湄洲湾的海面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方才还翻涌的浪头突然凝成晶亮的水墙,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晕,连礁石上的海鸟都静止在展翅的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屏息等待某个约定的达成。
敖岐尾尖的银弦率先发出清越的颤音,像久未谋面的老友轻叩门环。
林默手中的平安扣应声共鸣,玉扣表面的裂痕竟如活物般舒展,银蓝色的光从缝隙中流淌出来,与他尾尖的银光在空中织成一张透明的网——
那是三百年前妈祖画在礁石上的护海图,此刻正随着潮声轻轻摇晃,像母亲哄孩子般温柔。
“林默!”
敖岐的龙吟里带着罕见的慌乱。
连日催动二十四节气傀儡戏的少女早已脸色苍白,共鸣的瞬间,她手中的银线“啪嗒”落地,整个人如断线木偶般向后倾倒。
他本能地化作人形接住,掌心触到她后背凸起的银鳞纹路时,心脏几乎跳出喉咙——那纹路从肩胛骨延伸至腰际,竟与他龙身的逆鳞位置分毫不差,连鳞片的排列顺序都像照镜子般对称。
“好暖和...”
林默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指尖无意识地揪住他的袖口,
“敖岐你尾巴尖的银弦,比奶奶的暖炉还舒服...”
他耳尖发烫,龙爪却稳稳托住她的腰。
晨光中,少女眼尾的泪痣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让他想起妈祖庙壁画上的细节:传说妈祖升天时,最后一滴泪化作银鳞沉入海底,而眼前这滴泪痣,此刻正贴着他掌心的锁痕,烫得像块小火炭。
“傻瓜,早让你别硬撑...”
敖岐的声音轻得像海风,指尖划过她额间的细汗,忽然发现她发间不知何时沾了片银鳞——那是他昨晚战斗时崩落的,此刻正与她的发丝缠成小小的蝴蝶结。
远处海滩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渔民们捧着妈祖面、举着渔灯跪成一片,烛火映得海面像撒了把碎金子。
“显灵了!妈祖和海神一起显灵了!”
李阿公的旱烟杆“当啷”落地,对着礁石方向连连作揖,
“难怪黑潮退得这么干净,原来是两位神仙并肩作战!”
林默勉强睁开眼,看见沙滩上飘着她掉落的傀儡戏偶——不知何时,戏偶的金粉裙摆上竟长出了真正的红珊瑚,米粒大的珊瑚珠随着潮声轻轻摇晃,像在跳古老的谢海舞。
“他们...在谢我们?”
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手指向海面:被黑潮侵蚀的礁石群上,星星点点的红珊瑚正破土而出,每一株都长着妈祖裙摆上的波浪纹。
敖岐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定海珠与平安扣的光芒正缓缓沉入海底,在礁石根部织成新的结界。那些曾被黑潮染黑的珊瑚礁,此刻正被银光包裹,像镀了层流动的月光。
他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妈祖说过的话:
“敖岐,护海结界最美的样子,不是金光万丈,而是让每株珊瑚都能安心生长。”
“疼吗?”
林默的指尖忽然触到他锁骨处的锁痕——经过昨夜的血祭,那里的皮肤已恢复如初,却留下了与平安扣相同的银蓝纹路,
“其实你早知道,锁痕是妈祖留给你的护身符吧?”
敖岐别过脸去,耳尖却红得比珊瑚还要鲜艳:
“谁、谁知道...不过是定海珠自己认主罢了。”
他忽然想起昨夜血月之战,当她的血滴在定海珠上时,珠子里竟浮现出妈祖的笑脸,那是三百年前他被锁链困住时,只能在梦里见到的表情。
海滩上,渔民们开始燃放谢海烟花。紫色的烟花在海面炸开,映出林默腕间与他同步发光的银鳞纹路。
两人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相触的手腕上,银鳞纹路竟交织成了新的图案——那是双生结界的雏形,中心是平安扣与定海珠的交叠,周围环绕着二十四道银线,正是林默的傀儡戏阵。
“看!神仙的手腕会发光!”
有个扎双髻的小姑娘指着他们惊呼,手中的平安扣挂件与林默的玉扣发出共鸣。
敖岐突然想起,这正是幻境里见过的、小时候的林默,那时的她也是这样,举着平安扣跑向受伤的幼龙。
“下次别用尾巴扫我的傀儡戏台啦。”
林默忽然轻笑,指尖勾住他袖口的银弦,
“张婆婆说,银弦扫过的傀儡会听懂龙语呢——刚才我的'霜降傀儡'居然自己跳起了龙舞!”
敖岐忍不住笑出声,龙尾下意识地在身后卷起小漩涡:
“明明是你把定海珠的光偷去给戏偶化妆,还好意思说我?”
话虽这么说,却在她靠过来时,乖乖地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鳞片下的心跳快得像鼓点。妈祖庙的钟声突然响起,九声长鸣过后,是渔民们齐唱的《护海歌》。
敖岐望着渐渐散去的晨雾,发现远处的礁石上,不知何时多了座新的石像——妈祖与海神并肩而立,手中的平安扣与定海珠交相辉映,底座刻着“人神共生”四个大字,正是用他的龙血与林默的银线刻成。
“敖岐,你说...”
林默忽然指着海面,那里漂着无数渔民们投放的莲花灯,每盏灯上都画着小小的龙鳞,
“以后我们护海的时候,能不能顺路去九鲤湖看瀑布?奶奶说,那里的彩虹会落在定海神针上,像给针穿了件七彩衣。”
他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妈祖未说完的约定。
那时的她也是这样,在战船上指着远方的青山,说等海煞退了,要带他去喝九鲤湖的清泉。
现在,同样的话从林默口中说出,却让他觉得,被锁链困住的三百年,不过是为了等这个能让传说重生的人。
“先说好,”
敖岐故意板起脸,龙爪却轻轻替她拢好被海风吹乱的鬓发,
“我只负责破水帘洞,不负责背你过湖——除非你带够芝麻糖。”
林默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躺着三块完整的芝麻糖:
“早就准备好啦!还有张婆婆特制的海苔味,说能让定海珠的光更亮哦!”
海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与他锁痕位置相同的红珊瑚胎记。
敖岐忽然发现,经过这场战斗,她平安扣上的裂痕已化作美丽的银纹,像夜空中的银河落在玉扣上。而他尾尖的银弦,此刻正与她的银线缠成小小的结,那是比任何锁链都要牢固的羁绊。
“潮声变了。”
林默忽然坐直身子,平安扣对着海面发出清越的共鸣,
“是祖庙的方向,八卦井在召唤我们。”
敖岐站起身,龙爪轻轻托住她的腰,望向远处晨光中的妈祖庙。
那里的香火比任何时候都要旺盛,青烟直入云霄,与定海珠的光芒相接。
他忽然明白,所谓双生结界,从来不是冰冷的锁链与玉扣,而是像眼前的晨雾与朝阳——雾散了,阳光会更明亮;潮退了,礁石会更坚韧。
“抓紧了,小傀儡师。”
他化作银蓝色的流光,尾尖卷起她的斗笠,
“这次飞越高山,我会绕开九鲤湖的雷暴云——不过你得答应我,以后催动傀儡戏前,先吃三块芝麻糖。”
林默笑着搂住他的脖子,感受着海风掠过发梢的清凉:
“成交!不过到了祖庙,你得陪我给奶奶的傀儡戏偶上金粉,她总说海神的鳞甲比戏台的金箔还要亮。”
流光划过海面,留下一道银蓝相间的光痕。
海滩上的渔民们望着天空,看见两道身影渐渐化作星点,却不知在他们相触的手腕上,双生结界的印记正悄然成型——那是用三百年的误会、无数次的交锋、还有数不清的芝麻糖与妈祖面,共同织就的护海之约。
潮声再次响起,带着晨露的清新与烟火的温暖。
湄洲湾的故事,就在这潮起潮落间,翻开了新的篇章。
而属于海神与妈祖的传说,终将随着红珊瑚的生长、祈愿灯的漂流、还有两个年轻人的背影,在闽都的海岸上,永远流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