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微寒,洛兰西南郊外,一条隐秘山道在密林中蜿蜒延伸,数辆覆布青篷的货车悄然前行。马蹄声被浸湿的泥土吞没,车轮声轻微,仿佛一场无声的刺杀。
林渊立于林间小坡,披风猎猎,雨水顺发梢滑落。他的目光紧盯山道尽头,片刻后,欧兰骑马归来,低声禀报:“已顺利拦下‘西会药列’,货单无一遗漏,全数转入苦水坊库房。”
林渊点头,眉宇间并无喜色,只有凝重。
“此批药材一旦脱手,药会‘南链’三日内必断。西街药会,怕是要先乱一波了。”
这批药车原本隶属药会南路货运,途经西岭入城,运载的是今秋最紧俏的三味药材:丹芍、黄精、赤灵花。林渊以一枚老友在驿政所中暗线之助,提前拿到了货运路线,并安排草堂信商在山道设宴“劫车”,不伤人、不留痕,只挪货换符,将整批药材调入草堂仓。
“你这是断了药会一臂。”欧兰低笑,“只怕他们此刻已翻仓找账。”
林渊眼神冷冽:“只要他们一日未查出破口,就会慌,慌则散。”
三日后,苦水巷外,一座原本堆满废铁与旧石的空院,被草堂紧急改建成“平民药集”。无牌楼、无装饰,仅搭起三面棚架,却人潮如织。
草堂信牌挂于棚前铜环之上,清楚标示每味药材名称与定价。以“赤灵花”为例,药会坊市售价高达四两银,草堂只标一两二钱。且明言:“凭信牌可得九折,老人孩童可免诊金。”
市井百姓蜂拥而至,连城北来的小贩都掉头改道。
“你家赤灵花从哪买的?”
“还能哪?草堂呗!便宜、干净、不拿命赌!”
“药会那帮人现在都说‘外地供货不稳’——屁!明明是买不到草堂药才去他们那宰人。”
一时间,“买不到草堂药,才被迫去药会”,成了坊间口头禅。
草堂的信牌流通度急剧攀升,苦水巷与驼铃坊之间已有十余家药商自愿悬挂草堂“联营铜章”,愿以信牌定价出售配药。一股脱离药会控制的地下药市正在悄然成形。
……
西街药会总堂,乌阳长老一夜白发添霜。
“查不到?!”他重拍案几,声如惊雷,“整整三车丹芍黄精说没就没,账目全符、仓库全空,药贩回报市价三日涨三成!林渊那小子到底做了什么?!”
众执事面面相觑,气氛压抑如死水。乌阳手捻玉戒,冷声问:“南链是谁主事?”
副长执缓声道:“是……沈氏父子。”
“召来。”
门外侍者入内低语,耳语片刻后,副长执脸色微变:“启禀长老……沈氏父沈仲恒,昨夜突发风瘫,现下昏迷不醒;其子沈承平,则在昨日黄昏,自请‘闭门反思’……”
乌阳目光一沉,拂袖而起:“事到如今,还有人妄图保身避祸?”
他转身冷笑:“都以为我乌阳老矣,不能震堂?好,便让他们看看——药路虽断,命可断得更快!”
……
与此同时,草堂后院。
林渊立于图纸前,望着“药会三链图”,指尖在“南链”处轻轻点下,又滑至“西链”。
“南链已断,西链才是药会调剂内外的核心命脉。若想真正动摇根本,下一步便是它。”
欧兰抚扇沉吟:“不过西链由杜家掌控,杜贾、杜衡兄弟贪而不蠢。要他们投诚,需重利。”
林渊转眸,却道:“不必我们开口。”
他自案下取出一封白底乌纹信笺,封面仅书一字:“杜”。
“昨夜有人来访,”林渊低声道,“自称是杜衡,递此书求见。”
欧兰一惊:“他?药会中最狡的狐,怎会主动示弱?”
林渊道:“你忘了?商路中断,价格狂飙,最先受损的不是药会执事,而是那些借贷压货、靠周转吃利的中层供货人。”
他语声渐低,眸中泛起波光:“真正能动摇药会的,不是我们明抢货车,不是信牌定价,而是让他们自乱。药价越高,百姓越怒,商贩越苦;我们越稳,信牌越涨,他们反而越没退路。”
欧兰缓缓点头,轻声道:“你是要逼他们自己‘剪断’药会。”
林渊沉声答:“对。我们断线,他们自割。”
……
几日之后,夜色将深。
苦水巷草堂后院,一位身着墨袍、头戴斗笠的中年人缓缓而来。他轻轻除去斗笠,露出一张清瘦面庞,正是杜衡。
他低声道:“林公子,今日我非为投诚,而是来问你一句——你要的,是整个药会?还是,只要西链?”
林渊微笑,举杯轻敬:“我要的,不过是让百姓吃得起药、信得过人。”
“若你肯割肉,我可退兵。”
杜衡看他许久,最终叹息:“看来,我们已站在不同的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