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暗流涌动

三日后未时三刻,晨雾在青石板上洇开霜纹,苏桃踩着第九块刻有鲤鱼纹的地砖时,北城门的驼铃刚好撞破第七声。

裴彦玄色大氅的下摆扫过拴马桩上凝结的冰花,腰间玉牌随着转身划出一道莹白弧光——那上面缺角的饕餮纹,与她袖中碎玉的裂口严丝合缝。

他听见脚步声转头,目光扫过她发间那支银簪——正是前日送的湖蓝锦缎裁衣时,余下的碎银打就的。

“苏姑娘来得早。”

他嗓音裹着北境砂砾般的粗粝,目光却黏在她发间银簪。三日前赠衣时埋下的碎银,此刻正在晨曦里流转着幽蓝暗芒。

苏桃垂眸看自己鞋尖,耳中却清晰响起他的心声:

「咳血该用枇杷叶熬蜂胶,回程绕道西市...」

她蓦地抬眸,正撞见裴彦喉结滚动的弧度。

这人心跳如密雨打檐,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的冷硬。

若非三日前突然觉醒的听心之能,她怎知这杀伐果决的镇北侯世子,竟连她染坊灶砖的裂缝都数得清楚。

她心头一跳,面上仍挂着淡笑:“世子更早。”

商队的驼铃声由远及近时,裴彦突然侧身挡住穿堂风。

苏桃余光瞥见他大氅下露出的玄色中衣,针脚细密,像是旧年的款式——倒与她生母留下的那半幅蜀锦纹路相似。

“头车是细羊毛,二车粗绒。”裴彦递过清单,指尖擦过她手背时快速缩回。

“刘记布行的人昨日探过价,你按三成利走,我让护商队的卫卒多留两日。”

苏桃接过清单的瞬间,听心能力自动铺开。

周围人群的心声像乱线团般涌来——

“这姑娘面生,莫不是裴世子新宠?”

“细羊毛运到南境能翻五倍,裴家怎么舍得给外人?”

最清晰的还是裴彦的:“她总说自己算无遗策,可染坊的灶火该换青砖了,炭盆离账本太近......”

苏桃攥紧清单,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前日她确实在染坊叮嘱过王嬷嬷换灶砖,裴彦竟连这等小事都留意着?

“世子对商道倒是熟稔。”

她垂眼翻清单,语气轻快,“难不成以前常帮将军府管账?”

裴彦喉结滚动两下,别开脸看驼队:“北境军帐里,总要看懂粮秣册子。”

他的心声却漏了底:“那年在茶棚,她帮老丈算错半升粮,急得眼眶发红......”

苏桃猛地抬头。

茶棚?

她幼时随生母去城郊上香,确实在破茶棚里帮过卖粮的老丈算过账——那时她不过七岁,生母被嫡母罚跪祠堂,她偷跑出来买膏药。

裴彦被她盯得耳尖发红,突然提高声音:“李三!把车往东边挪!”

转身时大氅扫过她发梢,带起一阵冷香。

苏桃望着他背影,耳中还嗡嗡响着那句“茶棚”。

原来他早见过她?

未等细想,街角传来轿帘晃动的声响。

苏桃下意识转头,正撞进张大人的视线里。

那老头穿着酱色团花直裰,手里转着胡桃,面上堆笑作揖:“苏姑娘好本事,连裴世子都肯合作。”

她福身回礼,听心却捕捉到张大人的心声:“裴老匹夫借商队运军绒,绕开兵部的账册,皇上最近正查北境军资......”

苏桃心头剧震。

北境军资?

难怪裴彦要选她的商队——她这庶女的布行,正好做层遮羞布!

“张大人谬赞了。”

她笑得愈发温和,

“不过是混口饭吃。”

张大人捻着胡子走了,苏桃却站在原地,掌心的清单被冷汗浸透。

原来裴彦的“合作“不只是护她,更是借她的商道做局?

暮色漫进西院时,苏桃翻着染坊的账本,指尖在“青砖“那栏重重画了道线。

王嬷嬷端着参汤进来,铜盆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姑娘,陈记米行的陈老爷递了拜帖,说想谈谈粮道合营。”

“请他去松风阁。”

苏桃合上账本,“记得让小桃在门外守着。”

松风阁的雕花窗棂漏进晚风,陈老爷摸着八字胡直叹气:“如今这商道,全被顾、林两家卡着脖子。

苏姑娘若肯带陈某一把......”

他的心声却清晰得刺耳:

“顾家用粮道卡我半年,若能借苏桃的势压回去,回头再把她踢开便是。”

苏桃垂眼抿茶,瓷杯沿抵着唇:

“陈老爷的难处,我何尝不知?

这样,下月新粮入市,我分你三成份额......”

“好!”陈老爷拍案,喜色刚爬上脸,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

苏桃耳中炸开声低语:“她见了陈胖子,记清时辰。”

她手一抖,茶盏险些落地。

被监视了?

打发走陈老爷,苏桃绕着西院走了三圈。

墙角的腊梅树后,她听见两个下人的心声:“今晚戌时三刻,去染坊后巷蹲守。”

“可那是苏姑娘的产业......”

“苏二姑娘说了,出了事算她的!”

苏桃攥紧袖口,指甲刺进肉里。苏瑶?

回到屋中,王嬷嬷正往炭盆里添炭,火星噼啪炸响:“姑娘,方才我去厨房拿参汤,听见刘妈妈跟周管事说......”

她声音发颤,“苏二姑娘找了平远伯府的表少爷,说要在染坊的染缸里下巴豆粉,坏咱们的布......”

苏桃猛地抬头,烛火在眼中晃成一片。

巴豆粉入染缸,布会发脆易裂,染坊刚接的三十匹贡布若出问题,她这“算无遗策”的名头就彻底砸了。

“嬷嬷,去把小桃叫来。”她摸出袖中那方染坊秘方,指腹抚过“苏桃“两个小字,“再让人把西院的狗都放出来。”

王嬷嬷应了一声要走,又回头:“姑娘,可要找裴世子......”

“不用。”

苏桃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声音轻得像叹息,

“有些局,得自己破。”

月光爬上屋檐时,她翻出生母留下的旧账本。

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半块碎玉——与裴彦腰间那方玉牌,纹路竟能严丝合缝。

苏桃指尖发颤,将碎玉按在胸口。

原来,她与裴彦的纠缠,早在生母那辈就埋下了线。

院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咚——”的一声,惊起几宿鸦。

苏桃望着炭盆里跳动的火苗,眼底渐渐浮起冷光——苏瑶要从外动手,她便先清内鬼。

侯府里那些替苏瑶传话的眼线,也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