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残月还未退去,金顶寺的晨钟刚刚敲过。
小和尚广慧已经像往日一样早早起床,揉着睡眼,跟在几个师兄身后,拖着比他还高的扫把,朝殿前广场走去。
他今年不过八岁,是庙里僧人在山脚下捡到的弃婴,从小就在庙里长大。
刚走到广场,就惊讶的看见以方丈为首的众僧都已在广场上列队等候,f方丈披着袈裟,这可是方丈的压箱宝贝,每年也就新年祈福的时候才会穿,没想到今天也特意穿上。
掌管杂役的大师傅玄苦快步走来,对广慧这群小和尚吩咐道:“今日有贵客临门,你们须用心打扫,不得有半点马虎。”
他看了看大殿,又补充道:“去把佛前的长明灯油加满!”
一众小和尚连忙点头,握着比自己还高的扫帚,认真地开始清扫。
过了半响,整个大殿都被清扫的一尘不染,这时远处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广慧抬头望去,只见数百名清兵顶盔掼甲,手持兵刃,已将金顶寺团团围住,每条通道都派人把守,寺里修行的居士都被匆匆赶回房内,不得随意走动。
广慧等人也收了工具,被赶到大殿一角等着。
广慧忍不住问道:“这是何方贵客,这么大排场?是皇帝要来吗?”
他记忆中,就算大理知府大人去年来上香,也不过就带了十多个衙役,把大殿清空,烧了香便走。
知府大人在小和尚心里,已经是顶大的官,再往上就是皇帝。
旁边师兄笑道,“皇帝在北京,怎么会来这里烧香,不过今天来的人,也和皇帝差不多,听说是平西王和王妃!”
小和尚们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却被大师傅听见,过来狠狠地低声骂道:“都闭嘴,谁再说话被我听到,就罚去打扫三个月厕所。”
顿时鸦雀无声。
不多时,两顶小轿被抬入寺中,广慧心想,这就是平西王吧!
广慧踮着脚尖,想看看平西王长什么样,却见轿里走出几个丫鬟打扮的女子。
她们出了轿,就开始忙活,把大殿磕头的垫子换成她们带来的新垫子,又点起檀香,把本来已经一尘不染的供桌又擦拭一遍。
这个时候,三顶华贵的软轿才进寺来,旁边跟着一群仆役和卫兵。
为首的轿中走出一个五十岁上下男子,身穿四爪龙袍,气度不凡。
“阿弥陀佛,吴王千岁。”方丈连忙迎上,双手合十:“贫僧不知王爷驾临,未能远迎山门,罪过罪过!”
吴三桂负手而立:“方丈不必多礼,本王素闻金顶寺佛法庄严,今日特携家眷上山礼佛”
广慧这才明白,原来这位就是掌管云南的吴三桂王爷。
后面两顶轿中,分别走下两位戴着面纱的女子,才下轿,之前到了的丫鬟们就急忙迎上搀扶。
年长的那位举止端庄,仪态万方,想必就是王妃娘娘。
而年轻的那位女子身披一件绣着玄鸟的披风,行走间衣袂飘飘,宛如画中仙子。
路过广慧时,一阵山风拂过,女子的面纱微微掀起,广慧不由得看呆了,这女子眉目如画,肌肤胜雪,比他见过的所有壁画上的仙女都要美丽。
女子注意到小和尚呆愣的模样,看着这八岁小和尚胖乎乎的甚是可爱,忍不住蹲下,伸手摸了摸小和尚的光头,笑问道:“小和尚,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入的庙?”
“神仙姐姐,我叫广慧,今年八岁,从小师傅在山脚捡到我,我就在庙里了。”
女子闻言微微一笑,那笑容让广慧觉得整个金顶寺都明亮了几分。
“小和尚,这个给你吃!”
女子从袖里拿了几块酥糖给广慧,站起身走进大殿。
广慧小心舔着手中的酥糖,心想:“这姐姐一定是天上来的仙女,不仅美丽,待人还这么和善。以前那些来烧香的官家太太小姐,不但不及这个姐姐半分美丽,还对自己呼来喝去,哪有这个神仙姐姐这么和善。”
这女子正是段红璃,她随吴三桂一行人进入大殿,方丈在旁满脸堆笑,“吴王光临贵寺,真是蓬荜生辉。”
吴三桂微微颔首,指着段红璃对方丈说道:“本王义女红璃,因夜梦亡父,我特意带她来贵寺,为其亡父烧香祈福。”
说罢,他和陈圆圆先后点上香拜了佛祖。
轮到红璃时,她手持三炷清香,跪在蒲团上。
想起父母生前的音容笑貌,红璃不禁悲从中来,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落在青砖地上。
“信女段红璃,求佛祖保佑我父母早登极乐。”
她低声呢喃,肩膀不住地颤抖。
“阿弥陀佛,愿逝者早登极乐。”方丈敲响木鱼唱道。
待敬香完毕,方丈恭敬地说道:“吴王,敝寺备有素斋新茶,请移步后院用膳。”
“红璃?”陈圆圆看向还跪在佛前的段红璃。
“义母,我还要为亡父诵经祈福。”
吴三桂闻言,便领着陈圆圆先行离开。
大殿内,红璃跪在佛像前,一遍又一遍诵念《地藏菩萨本愿经》,广慧和众僧在一旁敲着木鱼,梵音袅袅。
待过了半日,红璃诵经百遍,这才站起身来,身边的贴身丫鬟雪瓶连忙递上清水,红璃抿了几口。
雪瓶小声说道:“小姐,王妃在后院等你多时了。”
红璃扭头对雪瓶说道:“雪瓶,我还要去广场上烧一炷香,拜拜观音菩萨,你先去和义母说一声,我稍后就来。”
雪瓶依言离去,红璃便走到金顶前,此处前方不远就是舍身崖,传说观音菩萨经常会在此现身,此时抬眼望去,一片云海在脚下。
王府侍卫们围在红璃身边数丈远,红璃点燃三炷香,对着浩瀚云海深深三拜。
却见红璃站起身,大声说道:“信女段红璃,求菩萨保佑家父段明远,红璃愿以身相代,只求家父得脱地狱之苦,往生莲邦!”
还未待众人反应过来,段红璃猛地站起身,几步抢到崖边,纵身一跃,朝前跃下。
“小姐!”
“不好!”
广场上众人发出一片惊呼,卫士纷纷冲到崖边探头向下看去,只见那绣着玄鸟的披风舒展开来,转眼就消失在云海之间,再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