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含珠姐姐……”
“她生病了,她病得很重……”
“你感觉到了吗,你感觉到她了吗?”
“她在这里……”
这是含珠这一个月里第九次做梦了,每次的内容都差不多,反反复复都是那几句话。而这些话,她是实实在在听见过的。
她答应过阿漪,不会将那些话告诉府中的任何一个人,可守着这样一个怪异的秘密,实在是煎熬……
和往常一样,含珠梳洗完毕后,便带着小侍女们来到清漪阁服侍二娘子起床。
清河王府家主付芸瑶育有两女,二人为孪生姐妹,长名秦未涵,次名秦未澜,小名分别为阿恕,阿漪。付芸瑶之母苏梦南曾为宸国仁懿皇帝之内舍人,宸国士习渐新,民风日上,允许女子读书,苏梦南作为朝臣,清河王府亦效仿。
虽说今日教书的先生告了假,不用去书塾,可府中有客人到来,早起也是不可避免的。
晨间梳洗时,含珠注意到阿漪的状态似乎好了一些,也没有了之前那些怪异的行为,虽说松了一口气,可她却有些心不在焉的。
直到大娘子身边的侍女月华进来传话,她才稍微回过神来。
“二娘子,我们娘子说今日的点心准备了透花糍”,月华走上前来,一脸笑意地对阿漪说。
阿漪一听有透花糍,立刻站了起来,刚刚簪上的花都掉了下来,恨不得马上出门。
“娘子不要着急,我们娘子会为您留着好看的花样的”,月华温声说着,扶着阿漪坐下,又从盘子里重新挑了一支,替她簪在发髻上。
收拾妥帖后,含珠上前扶着阿漪的手往外走,月华也在一旁随侍,说是大娘子让她为她们带路。
含珠感觉到自己扶着的那只手有些细微的动作,抬头一看,女孩竟对她笑了起来,随后又压低了声音对她说了句∶“她今天在这里哦,你摸对了!”
一时间,含珠竟不知道该怎么做,手心也微微出了汗。
“你很热吗?”
阿漪感觉到她手心的湿润,关切地问了声。
“没有,娘子不用担心。”
直到现在,她依旧不知道阿漪口中的“她”是谁。若是人,怎能处于他人身体内;若不是人,那便是鬼神之说,断然不可信的。
她仍然记得一个月前,阿漪拉过她的手,放在胸前,告诉她∶“她在这里……”
她当时便被吓到了,不仅仅是因为这句无厘头的话,还因为阿漪的眼神。印象中,阿漪笑起来总是眉眼弯弯,巧笑嫣然,可那天晚上,她只看见了一双令人恐惧的眼睛,即使那双眼睛含着笑意,她依旧从那里面读出了一丝丝冷意。
含珠正回想着,一抬头便发觉来到了春禧堂。这本是家主会客议事的地方,今日的宴会并没有设在此地,而是选择了更为宽敞的花厅。
“大娘子怎么会在这里呢?”
正想着,含珠才惊觉月华已经不见了,此处只剩下她们二人。
不知怎的,阿漪竟也没有发觉不对,而是径直走了进去,似是被什么吸引住了一样,怎么也拦不住。
含珠跟着进去后,一边仔细打量着,一边拉着阿漪的胳膊,试图让她回过神来。可她只一味地往里走,直到在一张紫檀桌前停住,盯着桌上的一只锦盒看。
含珠曾不止一次见过这盒子。那时她还侍奉在家主身边,付芸瑶总会拿出来,抚摸上面的花纹,到最后总是泪流满面。
可盒子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里面的金累丝攒珠簪。苏梦南留下了很多物件,只有这支簪子最为珍贵。除了自己,付芸瑶从不许任何人触碰。
想到这里,含珠才终于明白了月华的目的。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大娘子的意思?
含珠脑子一片混乱,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吵闹,她才反应过来,她们不能坐以待毙,要想办法解决当下的问题。
可当含珠看向阿漪时,她已经拿起了锦盒内的簪子,一双眼睛盯着它看。含珠想要劝她放下,她却像是征愣住一般,怎么也喊不动。
在此之际,门外的声响越来越大,含珠也听出了家主的声音,甚至还有大娘子的声音。
“阿娘,也许是月华看错了,阿漪一向懂事……”
“闭嘴!”
阿恕被母亲的声音震慑到,不敢再说一句话,只低头跟在身后,可嘴角确实压制不住的笑意。
门终究还是被打开了。付芸瑶一行人进来时,看到的就是阿漪手拿簪子的画面,任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阿漪还愣在原地,含珠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口中不停地解释着缘由,可付芸瑶并不理会,她现在只在意母亲的簪子。
付芸瑶向阿漪走去,原本着急的动作,却在此时放慢了脚步,口中也不自觉地喊出“阿娘……”
这两个字一出口,阿漪像是突然回过神一般,身子颤抖了一下,看着手中簪子的眼神也变了。
不知是害怕还是怎么,簪子尖锐的一端刺破了阿漪的手腕,流出血的一瞬间,阿漪便倒在地上。
含珠赶忙去扶,却只听见微弱的一句“抓住她,抓住我……”,之后便闭上眼睛,手里紧紧攥着那支簪子不松手。
此时的付芸瑶哪里还会问责,赶紧命人传了医官。
清漪阁内,医官正为阿漪诊治。门外,阿恕跪在付芸瑶身前,低着头一言不发,直到付芸瑶开口问话。
“为什么要陷害妹妹?”
阿恕没有想到母亲会直接问责,紧紧捏着衣裙,一句话也不敢说。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到最后还是阿恕忍不住开了口∶“因为、因为阿娘偏心,为什么不管阿漪做什么你都会原谅她!”
付芸瑶心中一颤,“偏心”这个词也曾深深烙印在她心底,只因为自己那早夭的长姐,母亲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这个女儿,更甚于她这个活着的女儿。
她心里一直怨着母亲,直到母亲去世,她依旧不能和解。可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母亲终究是母亲,无论如何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而到了自己生孩子的那一天,她才深深体会到做一个母亲所要承受的痛苦。
她不再怨恨母亲,不再怨母亲更爱长姐。她开始把更多的爱给自己的幼女,因为她曾经也是母亲的幼女。可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自己也变成了母亲那样“偏心”的阿娘,“偏心”并不在于更偏爱长女还是幼女,而在于不公平对待。
想到这里,付芸瑶扶起女儿,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
“是阿娘不好,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付芸瑶用手帕擦了擦女儿的眼泪,又笑着说,“阿娘以后不会这样了,不要怨阿娘好不好?”
阿恕也伸手拭去母亲的眼泪,试着挤出一个笑容∶“女儿以后不会再怨阿娘。”
“阿娘会试着做得更好,相信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