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的教室,像被抽空了钟表的时间。
阳光从教室北侧的斑驳玻璃照进来,映在第四排课桌上,把乔伊和马星遥的影子拉得很长。
两人凑在一张练习册边上,像在复习期中考试,实际上已经从合力公式,讲到了“光子的自我干涉”。
而此刻,教室门外,一个熟悉的高马尾已经停住脚步。
王昭穿着干净的白球鞋,手里拎着一杯刚从东门校门口买的奶茶,吸管还没拆封,表情却比饮料还冷。
她没直接进来。
而是靠在门边,先看了三十秒。
眼前那一幕——
乔伊微微低头,嘴角抿着笑,像是真的对着马星遥说了句:“你说的……也许是对的。”
马星遥没笑,但那种少见的、极轻的颔首,像是在回应她的频率。
王昭心里“咯噔”一声。
她不是不信科学。
她也不是不懂双缝干涉。
这个实验,她在初三物理兴趣班的时候就听老师讲过:
“一束光通过两条窄缝,打在屏幕上,居然会形成条纹,就像光在‘自我干涉’。”
她当时只是皱着眉想:
“都已经高科技时代了,还在研究光从哪儿过来?管它光子还是粒子,能不能用来治近视?”
她不在意“理论”,她只在意“人怎么靠得这么近了”。
于是,她推门走了进去。
用的是那种带着“假装随意”的语气,说:
“哎呦——两位大物理学家还在呢,我刚从奶茶摊回来,你们这是在决定宇宙归属权吗?”
教室里的空气轻轻一顿。
乔伊抬起头,果然看到王昭拎着粉绿的奶茶,靠在后门笑得“很文明”。
马星遥倒没什么反应,依旧收着他那页草稿,只说了一句:“在讲干涉实验。”
王昭走过来,坐在乔伊后排桌上,把奶茶放在课桌一角,语气带着点揶揄:
“双缝干涉啊……我记得我初中物理老师讲完之后,说了一句:‘这事神神叨叨的,不懂就别硬装’。”
乔伊听出了那句“别硬装”后面的小刀锋,轻笑了一下,没有回嘴。
她不是怕王昭,她只是明白,有些人不信宇宙,只信直觉。
王昭接着说:“不过说实话,咱们这年纪,光搞物理太单调了。要不……换个话题?”
她看着乔伊,眼神一闪:“比如,你之前在哪个学校上学?”
乔伊没立刻答,只是看向窗外。
阳光照在她领口那枚吊坠上,一道光反射到黑板上。
王昭盯着那道光,忽然低声:“你那个吊坠挺特别的……在哪儿买的?”
马星遥察觉到气氛微妙,正想说点什么缓和,乔伊却抢先一步笑了笑:
“集贸市场,地摊款,限量两块五。”
王昭一怔,笑容一僵:“是吗?”
乔伊点点头:“老板还说,带着能高考加分。”
“那我也得去买一条。”王昭收回视线,轻轻晃了晃手里的奶茶。
阳光还在斜斜地照。
三人之间没有人再说话,但教室里的空气已经不再只是讲义与公式。
它变成了——“既不写进成绩单,也不会进卷子解析”的另一种竞争。
她们在角落里打着青春最无声的仗。
有人靠知识,
有人靠心跳,
有人靠天生的“敏锐”。
远处广播站又响起一段录音,是《到不了》。
歌词从老旧音响里流出来:
“我知道你我之间,可能再也没有以后……”
马星遥望向窗外,轻声说:
“双缝的结局,不是确定,是叠加。”
王昭低头喝了一口奶茶:“真麻烦,选条缝都那么难。”
而乔伊,却默默在草稿纸上写下一句,只有她自己能懂的笔迹:
“我是那束走错缝的光。”
周日下午,教学楼后的小道上没有人。
风吹着粉笔灰未扫干净的楼梯角,老水龙头哗啦啦地滴着,教学楼背面的那间废弃实验室,门虚掩着,一半卡在门框,一半在阳光里。
陈树蹲在地上,正专心地焊一块老旧主板。他身前是一堆电容、电线和一个改装中的无线电接收器,身边还放着一小瓶白花油和半截面包。
耳机挂在一边,音量低得几乎听不见。
他嘴里咬着焊锡,眼神锐利,一副“宇宙就差我这根线”的认真样。
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接着是熟悉的语气:
“我说,陈树——这是下周的经费五十,你赶紧去看着乔伊,她又跟马星遥待一起了。”
陈树没抬头:“你别在这儿影响我串电路。”
王昭不理,啪一声把五十块塞他耳机盒里:“你不是最关心她吗?赶紧去,别真被马星遥那高冷学霸泡走了。”
陈树这才停下手,拧紧螺丝时轻轻念叨了一句:
“哎,他不是不理人那种吗?怎么老围着乔伊转……”
王昭挑眉:“你还不明白?”
她靠近一步,压低声音:“要是马星遥真对她感兴趣——那你就晚了。”
陈树愣了两秒,撇嘴:“我这又不是追她…”
王昭笑了,眼神却带着点打趣:“你确定?”
陈树被噎住,正要反驳,王昭忽然转了话题:
“不过——你是不是最近在铜林商厦见过那个胡姐?”
焊锡枪顿了一下,陈树下意识回:“你咋知道是胡姐?”
王昭一笑,抿了口从外头带来的玻璃瓶汽水:“嘿,你以为还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再说了,胡静那谁,小时候可在我们那片儿跳广播体操出名——人又飒又狠,全铜山没人不认识。”
陈树皱了皱眉:“……她挺好的。”
王昭顿了一下,语气轻了点:
“我没说她不好。我只是想提醒你——你现在‘身兼多职’,别滑着滑着就不知要盯谁了。”
陈树笑了笑,把耳机重新塞回兜里,声音低但不再怼她:
“行吧,我去。”
他拎起背包,推门出去,阳光照得他半边脸发亮。
王昭站在实验室门口,望着他背影远去,忽然也有点失神。
她从小被当“聪明的女孩”,被安排“掌控局势”。
可现在,她发现控制别人的接近,远远比不上控制自己不动心容易。
风吹动实验室门,那一刻,她忽然想起那句她最烦的歌词:
“你在我左右,却不属于我。”
她没说出口,只是轻轻在墙上用指甲划了个“X”。
这是2001年铜山二中的废旧实验室。
墙角的刻字多半是“某某到此一游”。
但她知道——
今天这一刻,也许就是她青春心事的拐点。
天光正温,落日透过磨砂窗户,拉出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是粉笔灰、碳素笔、和风干树叶的味道。
陈树背着他那只改装过的旧帆布包,侧身挤进高170班教室门。
手里还拎着一个小型无线电监听器——银色外壳是他用暖壶铝皮改装的,贴着一张贴纸,上面写着:“野牛 V1.7”。
耳机缠在掌心,他眉头皱着,像在找一组信号,但其实——他知道自己是来“碰面”的。
教室里没几个人了,课桌上摆着刚做完的物理练习册。
乔伊正和马星遥并排站在后排窗边,似乎刚讨论完某道题。
马星遥抱着习题本,嘴里念着什么公式;乔伊则难得轻松,拿着铅笔晃了晃,说:“算了,我饿了。”
她刚迈步往外走,眼角余光一瞥,正好看到陈树。
眼睛一亮:
“哎,陈树!我们正准备去食堂,一起啊!”
陈树顿了顿,脚步像是被什么拽住了一秒。
他抬头,对上乔伊的笑眼,又扫了一眼站在她身旁不动声色的马星遥。
那家伙还是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连书页都不带歪的。
“不了。”陈树低头摆弄设备,“我还要测点频段。”
“你吃饭重要吧?”乔伊朝他挥挥手,语气自然,“等下去晚了就没番茄炒蛋了。”
“你带回一份给他。”马星遥淡淡补了一句。
语气没任何挑衅,但陈树心里还是“咯噔”一响。
——他算哪根葱,也轮得到他替我说话?
“我自己会去。”陈树嘴角扬起一丝硬笑,耳机塞进耳朵,一边扭开旋钮,一边说得不冷不热,“你们俩先去吧。别耽误讨论‘宇宙量子纠缠’。”
他本来是随口一句讽刺,但乔伊听懂了,只轻笑了一声没回嘴。
马星遥没表情,点了下头,像是确认了什么,也像是根本不在意。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出教室,阳光落在他们校服背影上,有一种“不属于陈树”的从容。
教室里只剩下陈树。
他蹲在后排课桌旁,开始调试他的监听器,嘴里轻轻念着:
“马星遥……你不是一直在高高在上吗?那你干嘛要一直在她身边?”
耳机里依旧安静,像频率也被嫉妒压低了。
陈树皱眉,抓过听筒重调一段频段。
624 MHz——仍旧没有跳跃。
可他知道,就在一分钟前,这个教室里有另一个男人的呼吸,靠得比他更近。
阳光照进来,落在他手腕的耳机线上,缠得像一条绕不清的思绪。
了什么,而是你开始不想别人靠得太近。”
他合上本子,目光一动不动:
“不能让他赢。”
广播站正在试音,模糊传来一段老歌:
“让我轻轻吻着你的脸,让你忘了所有的疲倦……”
在2001年的校园傍晚,风很轻,情绪却重得像某场未来的预谋。
下午,校园的天色开始泛起淡金色。
教学楼安静得只剩风声,黑板上的字还没擦。
陈树还坐在教室里。
一支圆珠笔夹在课本中间,他没动,头靠在手臂上,盯着窗外那棵老银杏出神。
他身边没有BP机,没有马达轰鸣的手工设备。
有的只是空气里那种只有周末傍晚才会出现的“空旷”感。
他没打开卷子,也没打开广播。
脑子里空空的,像刚才那顿没有一起吃的饭,没下筷子却已经冷了。
门口“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
乔伊走了进来,身上还是食堂的油香味,左手拎着一个装着“番茄炒蛋、酸辣土豆丝和一小团米饭”的饭盒,右手还拿着一个甜橙味的塑料饮料瓶。
她走到他桌前,故意敲了敲他的书:
“还真在这儿坐着呢?怎么不吃饭?”
陈树回过神来,表情有点僵:“没事……刚忙。”
“忙什么?”她皱眉看他,“又在算你那些‘无线电爱恨录’?”
陈树一笑:“哪有,我在——”
“发呆呗。”乔伊揭开饭盒盖,香味冒出来,“快吃吧,再不吃要凉了。”
她把饭盒往他桌上一放,又从书包里掏出一双木筷。
“我专门让食堂阿姨加了一勺番茄汁,你不是上次说最怕番茄炒蛋太干?”
陈树怔住了。
那句话,他只在家里提过一次。
昨天中午,乔伊在他家吃饭,饭桌边他妈笑着说“这孩子从小嘴挑,炒蛋干点他都嫌弃”,她坐在一旁笑眯眯地听着。
没想到她记住了。
那一刻,他心口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点了一下。
风从窗口吹进来,把课本的页角掀起,“√”和“×”被翻页掩住。
他忽然觉得——
她不只1是来给他送饭的。
他没说话,接过饭盒,低头吃了两口,嘴里咀嚼,心里却乱七八糟。
她坐在他对面,手撑着下巴,看着他吃饭的样子。
“好吃吗?”她问。
“嗯。”他含糊地点头。
“那你心情好点没?”她像玩笑又像试探。
陈树停顿了一下,看她眼睛亮亮的,嘴角扬着光。
他忽然咧嘴一笑:
“嗯,好很多。”
他没说的是——
就在她推门进来的那一刻,他脑子里的所有“马星遥”“频率信号”“任务目标”全都静音了。
他也不确定这算不算喜欢。
他只是知道:
她带着饭来了,而且只带了一份。
而那一份,正好是他的口味。
正好是他的频率。
正好是他,一个周末下午,一个平凡教室里,不该拥有却偷偷被照亮的心情。
广播站的音响又响了,是老旧的《温习旧梦》。
“你是我不变的坚持,岁月让我更清楚……”
乔伊站起来:“那我回宿舍了,你自己慢慢吃。”
“嗯。”陈树点头。
她走了两步,忽然回头:
“对了,饮料也是你爱喝的甜橙。”
陈树低头笑了。
她走了,带着风,也带走他下午所有的不安和敌意。
他低声对着那瓶饮料说了一句,声音小得像风里的耳语:
“谢谢你啊,‘乔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