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蛇出洞

山上。

老李家小郎君李素,目光灼灼,盯上了山顶那株上好的铁皮石斛。这玩意长圆状披针形,边缘和中肋常带淡紫色,乃世间罕见之珍材。李素心念一动,若是伐了它,换些银两,今夜定能买回一坛坛好酒,痛饮一番。

想罢,他小心翼翼地攀上山顶,脚下泥土松软,稍不留神,脚下一滑,身体失衡。只听“啪”的一声,他从松土处踩空,整个人跌落下去。脑袋撞上山间尖锐的石头,鲜血四溅,竟生生裂成两半,鲜血洒在了这片山林之中,那石斛,在此刻倒是显地讽刺了些。

过了些许日子。

李素竟然好了…

还将自己捡的宝贝药材,乐呵乐呵地拾掇着,背上竹篓去西市,一旁的娘子白面敷脸,眉间轻点一朵红色冬梅,娇羞地依偎在在李素怀中。

“哟!素哥儿,这是抱得美人归了?不是。”西市花铺的秦掌柜提起嘴角,眼睛笑眯吆喝着,手里摆弄着一盆玫瑰色的芙蓉,大朵大朵:

“美人配芙蓉,这不得摘上一朵给小娘子簪上。”

听到这话,李素怀里的娘子娇羞地笑了一下,眼神含水似地望向李素。

“买!”李素从鼓鼓地包里掏出一两碎银,眼神在几盆芙蓉堆里寻着,突然停在了一朵瘦矮的半开骨朵上,回头瞧了瞧小娘子,对方点头后:

“秦老板!就它了。”

“哎!还得是素哥儿眼光,这骨朵儿半开,回去用水醒醒,还能再用上两天呢。”秦老板用剪子三两下处理好了,散了点香粉,缓缓地簪到娘子发髻上:

“据说娘子这是现东京城最流行的面妆了,还是家里有点钱财的才能点上这么一朵。”

“素哥儿是真疼娘子呀,娘子也娇俏,这看的大家眼红的!素哥儿若是有啥发财的门道不如告诉秦姑,以后娘子的簪花我全包了!”

说来也怪,竹竿巷子里的人都知道,李素祖宗三代为农,还是东京城富人眼中最看不上的穷农,前些年都只能靠着从山上挖出的些草根和青菜来填饱一家四口的肚子。

还有个趣事:

李素的上任娘子是个烈女。因为李素好看的皮囊,不顾爹娘反对,孤身嫁入李家,自以为可以和他一生一世。

没曾想这日子太苦了,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不觉得,但刚生下李锁锁饿的没有奶水,只能干嚼草根,喝水填肚。无奈之下,将自己卖给了城东的酒家公子,留了一些碎银给锁锁。

但…之前不是听说李素砍柴摔断了脑袋,老李头焦急地寻着起死回生的法子,不知为何误入了那山头,过了一段时间,李素居然从山头回来了,头也接好了,还能环抱美人置办宅子。

眼前的李素明显有些犹豫,他答应了恩人不能说,但若是抛一些引子给秦老板,这花铺的名贵花卉不由得他随便挑选,正好自己也能节约些钱财来得娘子欢心。

“哎呀,素哥儿,这里的花真真是好看,真儿都挪不开眼了,再说—”小娘子压低了声音,凑近李素的耳朵旁,吹气儿似的说着。

一下子,李素就满脸笑意,眉头舒展,用手指了指被团雾包裹着的西山方向,凑近秦老板的耳边嘀咕着:

“那山头,有神仙。”

“这可不兴地说笑,一个不准就会家破人亡。”秦老板倒也知道西山怪事,知道山上住着个姑娘。

这些在东京城做生意的商贾,总归要信点什么东西。就像西市最大的花卉朱行长,常年侍奉城东兴国寺的香火,生意这才延绵不绝,且子嗣兴旺,听说那新过门的孙小娘给朱行长添了对龙凤胎,所以说这寺庙旺人呢。

而恰巧这兴国寺的道长就曾点过,这西山上的姑娘是邪祟,世子府中的妓女得了脏病冤魂所化。“秦姑!这不是想让您给真儿添点簪花!我这哪敢胡说!”

这话倒是点醒了在沉思的秦掌柜。

“你见到西山那娘子了?”秦掌柜依旧半信半疑,左右自己是个生意人,都以信奉朱行长的话为奔头,这…

李素正准备点头,就被小娘子给拉住了,小娘子撇着眼,示意了秦掌柜面前开的正好地芙蓉。

秦掌柜识趣地将花搬给了李素:“素哥儿,尽管拿去!这秦姑的话一…一诺什么金!”

李素快速接过那盆花,看样子值当个大几两银子,便继续对着秦掌柜的耳边私语:“见过!”

“是那张牙舞爪,四个头一个身体,满脸都是疱疮的邪祟吗?”听到这话的李素面露难色。

“哦…好像还没有脚。”这话一出,李素的脸色更难看了。

尽管他未曾目睹恩人的真容,但从那一袭白衣、长发自然垂落的背影中,仍能感受到她非凡的气宇,宛如一幅清雅的画卷,令人印象深刻。

倒是…她旁边的侍女,叽叽喳喳,面色惨白,昏暗中,却是没有见到脚。这样想着,吓得李素打了个冷颤,但头脑却是清醒的,赶紧示意秦掌柜闭嘴:

“这…不不不,秦掌柜可不兴的胡说,西山上那位可神着呢!”

“真的有这么神?”秦掌柜不可置信,嘴巴张的挺大。

“嘘。”李素轻侧螓首,将伤口更清晰地呈于眼前,秦大娘吓了一跳:

血痕早已消散,然而那道狰狞的创口缝得甚是粗疏,全然不似妙手郎中的精妙针法。

突然李素将嘴巴凑到秦掌柜耳边,说了不少话,逗地她一会笑一会儿严肃,让人摸不着头脑:

“哎哟,素哥儿!以后要花常来呀。”

西山深处

身着青衣的女子,手持两碗莲子百合,快速的穿过坑坑洼洼的石梯。那青衣乃是上好的云段丝锦,料想是贵人们所钟爱之物,却因尺寸稍大,显得不甚合身。

裙摆拖曳于泥泞的山路上,随意扫动,沾染了几分尘土。小娘子神情略显无聊,边走边吹着脚下的石子,任由它们在青石板路上跳跃,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个九元也真是的,找不到人伺候都还使唤上我了。”边说着,边走的更急了些:

“也不知道救那无知穷农作甚,这下好了,西市的人知道了,这日子也安宁不得了,你说对吧?”女子侧脸看了看旁边伸着懒腰的狸花猫。

那小家伙不管是否听懂,只觉好奇,便轻巧地迈动四只小脚,款款上前,想用柔绒之身贴靠那女子的双腿。

然而,未及靠近,便失了准头,扑了个空,只余一声软糯的轻唤:“喵~”

小女子穿过迷蒙的雾霭,继续往里行去,眼前豁然现出一座破败的庙宇。乍一望去,但见蛛网密布,横斜交错,将这庙宇的每一处角落都包裹其中。

那庙门早已残破不堪,木板开裂,似是经年累月的风雨侵蚀。抬眸望去,依稀可见那起着青苔的牌匾,虽斑驳陆离,却仍能辨出“花寺”二字。一旁的大香火炉子,因久无人问津,积满了厚厚的尘灰。

“小黑头,跟紧着些,若是你再走丢了,你那主人又得寻个由头,活剥了我的皮呢。哦不对,我哪里来的皮子。”说罢,青衣女子笑了笑,两个梨涡凹陷,眼神轻佻地扫过自己裸露出来泛白的皮肤。

紧接着,青衣女子缓缓推门而入。说来也怪,除了门外破败不堪,这“花寺”里面的却别具一格,柜门上的雕花图案繁复而精致,有飞禽走兽、花鸟鱼虫,还有神话传说中的仙人瑞兽。

连回廊都是上好的梨花木,质地坚硬,色泽温润如玉,纹理清晰而细腻,散发着淡淡的木香。

最为惊叹的,要属这紫牡丹,想来可是东京城难得一见的珍品,极其娇嫩易虫害。但这院子里,每一株紫牡丹都高大挺拔,花朵硕大如碗,花瓣层层叠叠。

真不知这观主用的什么好东西喂养…

不一会儿,青衣女子便停留在了一间屋踏下,门匾上写着“一月阁”,门内传来另一女子轻唤声:

“米糕?咳咳…”

青衣女子点点头,未待青衣女子推门,一阵风忽地掠过,那门竟自行开启。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小腹微微隆起,慵懒地躺在摇椅之上。她身后是一扇巨大的布窗,窗外几竿修竹,竹影浅浅摇曳,随风轻摆。

米糕动作轻快,很快便将粥碗稳稳地放在了那张精致的矮柜上。她拿起金勺,轻轻在粥中搅了搅,粥汤温润,米粒分明,很快便舀取些粥汤,将勺子送到九元嘴边。

一字一句抱怨着:

“九元!你是中了什么蛊,非得把这个小家伙生出来!”

只见对面那女子微张唇齿,不紧不慢地喝了两口,黑色的秀发随意飘散着,她的眼睑微微垂落,似是慵懒又似是含羞。

那右眼下的一颗红痣,在昏黄烛光的映照下愈发醒目,挺翘的鼻梁与小巧的红唇相得益彰,勾勒出一张精致绝伦的面容。

这小娘子在东京城堪称一绝。

九元沉默了半响,用着和她面貌不符的语调调侃着:“要是没有这个小家伙?我们两还能过上这清净日子?你难不成还想回暖阁?”

“我思来想后,九元,要是没有这个小家伙,那个傻子一样这样对你好的。”米糕放下手里的碗,一溜烟就跑到了九元右边耳朵,用气声打趣。

九元轻轻一挥手,长衫随之飘落,露出白皙如玉的手腕。手腕上,赫然显现出一串玉镯,云镯泛着温润的黄光,在那细腻的黄色纹理间,却夹杂着一丝鸽血红,清冷又凛冽。

“小鬼,你懂什么,欠人的情,总有一天要还的。”

“哦?那你是想让那李姓樵夫还你啥?你把他的头缝上了,让他替我们观送柴火吗?”

九元笑笑不语。

四更。

花观门口,一对夫妇跪地颤抖,怀中紧抱着用粗布包裹的小女孩。

布上血迹斑斑,触目惊心。从缝隙中窥见,小娘子的脸已血肉模糊,五官扭曲,仿佛被什么利器肆意蹂躏。双手双脚被残忍地砍断,残肢处鲜血淋漓,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这对夫妇眼神空洞,满是惊恐与绝望,泪水与血水交织,染透了他们的衣衫。

一旁的娘子眼睛异常臃肿,像是哭了很久…而男人则面容失色,很是虚弱,嘴里一点一点地透着:

“求求…”

“求求…观主救救我家小女娘。”

“求…”每每说出一个字,男人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越来越虚弱…抖的越来越凶。

小黑猫在屋顶,看到这一幕,轻巧地踱步而来,白色的脚掌宛如团团软雪,悄无声息地在地面上留下几抹浅痕。

它缓缓靠近那小女孩,伸出粉红的舌头,轻轻舔舐着地上渗出的血水,突然,小黑猫的眼睛泛起血红,仿佛被某种力量驱使,它猛地挣扎起身,四肢在地面上胡乱蹬踏,发出一阵阵急促的抓挠声,疯了一般朝着那团被血染红的粗布冲去。